苏振坤被拉去火化的时候,苏暖坐在医院的排椅上,一身黑衣,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但陆暻泓知道:平静远比大哭大闹来得可怕。
她的手里拿着苏振坤的病历卡,照片里苏振坤瘦得枯huáng,脸上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似乎早已看透了生死,然而眼中却依然存在一抹未知的留恋。
陆暻泓这一天一直守在苏暖身边,穿着黑西装白衬衣,小心翼翼地守着,他轻步走近,苏暖却忽然仰起脸,神qíng有些茫然,就像是迷路的孩子:
“爸,你去哪?”
苏暖发现站在跟前的是陆暻泓,本希冀的眼眸瞬间黯淡,她幽幽地闭上眼睛,陆暻泓觉得那张脸似乎就要下起雨来,于是他蹲下来,伸出手臂,把她拉进怀里。
苏暖只是静静地推开他,神色寂寥,淡淡问他:“他们要把我爸送去哪?”
陆暻泓不知道怎么回答,唯有重新握住她冰凉的手,护在温暖的掌心。
她忽而哽咽一声,又顿住,垂下头,蜷在他的怀里,陷入沉默。
不过两个小时,苏振坤就化作一拘骨灰,苏暖从陆暻泓手里接过来盒子,轻轻的,几乎没有重量,她却抱得紧紧的。
走在那条铺满碎碎白色石子的小道上,没有语言,苏暖突然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陆暻泓,嘴角挂着一抹淡得忧伤的笑容:
“陆暻泓,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苏暖抱着骨灰盒站在火化场的外沿,目光悠远地望着天际的灰暗,陆暻泓不敢打扰刺激她,便退到一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陆暻泓想起在病房里找到的那封信,心里也空旷一片,觉得不真实,以至于麻木变得疼痛,终于也丧失了一切感觉,只剩混沌和不敢相信的事实。
手机忽然响起,陆暻泓怕吵到苏暖,接起往边上走了几步,是他二姐打来的电话,询问苏暖可好,一贯善于言辞的他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转身看向苏暖所站的位置,结果却只看到一片空寂的苍茫,他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发紧,听到了自己焦急而自责的声音:“不见了。”
陆暻凝顿了一下,似有些内疚,猜到估计是她的一通电话让陆暻泓分了神:
“快去找到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
陆暻凝的语气听来,充满心疼而略略感慨:
“有些事qíng是天注定的,人力无法违背,逝者已逝,让她不要再执念下去。”
陆暻泓觉得沉重而烦乱,他快步地往停车场走去,眼睛还四下搜寻着,听到陆暻凝的感叹,压制了声音:
“我知道了。”
----《新欢外jiāo官》-----
苏暖开着跑车一路狂奔,内心平静,神色寂然,看不出颜色,也看不出内容,副驾驶座上放着的是那一盒骨髓。
长途跋涉两天一夜,回去了南方依山临海的小乡村,她抱着骨灰盒走在青岩门崎岖的道路上,仿佛在为怀里的逝者寻找一个栖身之所。
青岩门里和父亲年纪相仿的旧识匆匆地赶过来,看到抱着骨灰跪在土坯房前的苏暖,纷纷关切地上前迎接。
苏暖清着声音应道:“我爸爸过世了,忧心自己变成孤魂野鬼,嘱咐我一定把他送回到青岩门,他是从这里出去的,现在想让自己回归到这里。”
她是预备在这里长跪的,她怕青岩门的居民不会允许已离开的人重新埋葬在这片土地之下,一位叔伯喟然叹一声,跟着跪下来,滚落一行浊泪。
那一刻,苏暖仰头盯着他的泪,她以前从不知道“浊泪”这个词是怎么来的,眼泪清亮透明,怎会浑浊。
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沧桑世事,令眼泪辉映了凡尘沉重,流泪之人无心流之,却将前尘旧事均付与一滴细瘦的水里,承载太多,怎能不浊。
苏振坤带着她十几年漂泊他乡,客死异地,终究也无法获得一个令人安慰的结局,有些人似乎注定要背负沉重的命运。
南方民间葬礼,浓重的仪式感和敬畏,苏暖披麻戴孝,随白色队伍走在南方初chūn依旧冷硬的土地上。
当地风俗,整个青岩门的人都来观礼,白帐漫天,哭声一片,哭声里亦夹杂着看热闹孩子纯真无知的笑。
苏暖镇定而冷淡,眼泪亦很多,想起当年丢了鞋子匆匆追在爸爸身后,那时候那个悲伤的男人正承受着内心无尽的煎熬,无暇回头看她一眼。
整个青岩门都在忧伤痛哭,有时候也想,分别多年,为何整个青岩门的人都似她一般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