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ne看了他一眼,“不,我从不梦那些事,是以前的,更早的……或许也不算噩梦,但对我是。”后半句他放低了声音,一边伸手去分面前盘子里的东西,“抱歉……我这儿吃的有点少……”他的声音充满疲惫,“超市里弄好的,我简单热了一下,可能有点硬,我们分着吃吧。”
Anton注视着Rene接连两刀都没有切断一处坚硬的筋腱,Rene的手明显在颤抖,最后一下汁水跳了一下,落在了盘子边。
“哦,他妈的!”Rene轻声说,无奈地放下刀,去抓餐巾纸,“对不起。”
但是Anton已经立刻站了起来,快步上去用自己刚才的热毛巾裹住了Rene的脸,然后把那盘子拿到了自己面前,“你太累了。”他说。
“谢谢!”Rene接过了毛巾,敷了一下脸,注视着Anton在盘子里把它们分开。
“我梦见,雷诺,在动手修一座墙,”隔了一会儿,Rene又开口了,语气带了点嘲讽,“而我就睡在那墙下面。”
“恩……周围有很多人在走动,有杂沓的环境声,我想起来却只能贴着墙卧在那儿睡觉,他就站着在我上方修墙。我好像是上了一天班,就穿着上班的衣服和咱们的靴子,但又像是小孩子。”
“母亲走来看了看我,走了。父亲也看了看,他们都没跟我说话就走了。”Rene继续说下去,语调平板,“接着我小时候的很多同学,也在我面前走过去了,剩下我一个就在那墙下睡着了。”
“然后,梦里,第二天我一醒来,那墙全塌了,满地碎砖木。”Rene挖苦地撇了下嘴,摆了摆手里的刀叉,“原来那是在一个公园里,里面有一座山,很高,我每次上去,都似乎要掉下来,一踩上去--谢谢!”他伸手接过Anton分好的盘子,“脚下的土就坍塌下来,但没有地方抓靠。”
Rene飞快地吃了一会儿--他们都饿得不得了--又继续说下去,“这样反复几次我可能睡了一会儿,然后,我记得那是个周末,我去找你们。”
他的语气一直平板无力,“你,Roger、马修,特勤处的同事,我小时候的朋友、熟人、你们似乎全住在一起,一栋房间惊人多的房子里,于是我一间一间地找过去,但是你们都不在那儿,我于是很慌张,一个一个打听,但是回头,远远地看在你们在过道另一边,似乎都不认识我,或者看不见我,于是我拼命跟你们打招呼,就醒了。”
“当然,这不算噩梦。但实际上,他们中有些人,已经死了,还有很多人我可能再也不会见到,而你们都混杂在一起。我则分辨不出自己是大人还是孩子。”他继续说下去,“……实际上,我经常会梦到那些已死的人,家人、朋友,梦里如此真实,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汗水味。”一会儿他说,声音很轻,“这让我惊惶……”或者醒来,茫然若失,他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小时候,我努力想记住每天、每件事、每小时的qíng景,生怕自己会忘,”他苦笑,声音变得很低,“那时我以为生命太短,不敢忘记。”
--他想起记忆里,一个孩子的声音,“妈妈,我不会忘的!”
“后来,从某一天开始,我就拼命忘记每一天的事qíng。每一天--每时每刻我都不想记住,”他涂抹着huáng油,发了一下呆,“这样十几年,我的记忆力终于很差了。”他摇了摇头,再次动起刀叉,“可是,他们却会在梦里出现提醒我……”
“提醒?”Anton有点讶异,“提醒什么?”
Rene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默默地吃东西。
Anton想了想,放下了刀叉,注视着Jimmy,“Jimmy,你的问题是太封闭,”他想说得更多,说到达拉斯,说到更早,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你太孤独了。”他只是说。
Rene愣了一下,半天无语,许久,他轻轻开了口,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触碰到空气里的什么东西,“如果……你是我,没有父母、家人、亲戚、同学、老师、很熟的朋友,有过几个qíng人,他们又大都死了……你会怎么样?”
Anton听见这话心头忽然像被撞击似的一愣,许久之后,Anton都记得那个时刻,那间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桌边,两人静静地对坐着,屋子里飘dàng着新房子淡淡的木屑味,那问题是他没有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