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只手轻轻搭在雷再晖肩上。
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那手虽然小巧,虽然柔软,却令人镇定。
“妈。衣服在哪里。”
艾玉棠即刻将寿衣拿出,想替丈夫换上,但不知为何,双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钟有初帮忙,雷暖容又冲上来想打她:“关你什么事!不许你碰我爸!谁也不许碰他!”
雷再晖即刻叫医生给雷暖容打镇定剂。
“死的是我爸啊!为什么你们还要霸占他!你们都去死!我不要他死!”
她的胡言乱语渐渐变弱。
一切都安静了。一如雷志恒在那一边的感觉,一切都安静了。
逝2
雷志恒书记的病已经拖了这么久,谁都知道免不了这样的结局,只是收到消息时间早晚而已。格陵电力所出的讣告,是定于停灵的第三日集体去吊唁。利永贞和封雅颂也在列,但未曾来得及与钟有初说两句便要匆匆离开,为络绎不绝的吊唁者腾出位置。
他们没有见到第一日的盛况,据说这次雷家的众多亲戚全部到齐,场面蔚为壮观。
生的时候没空看他,只有死了才济济一堂。个个痛哭流涕,悲恸不已。
“老雷。我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实在问心无愧。”只有艾玉棠对一双儿女说实话,深深疲倦,“我记得你们父亲生前总爱说‘顺天之时,随地之xing,因人之心’。那我就真的不悲伤了。”
格陵是移民城市,各种殡仪礼节由五湖四海带入。一旦攀比起来,非常铺张làng费。光花圈就已经全是鲜花与富贵竹编织,每三个小时必须清理一次,否则便摆不下。挽联上,写着许多如雷贯耳的大名,也一起丢掉。
当然,这些活不是雷家遗孀来做,自有电力公司成立的治丧小组接待和打理。
负责收帛金的那位会计第一日便受到极大挑战,不得不在下午四点时急召银行的押运车来取款。
雷再晖采取新式做法,令来宾只鞠躬不用跪,但仍有不少人坚持将头磕得梆梆响。
死后极尽尊荣,与生前孤寂形成qiáng烈对比。
雷暖容只晓得哭。但凡有人和她说上两句,她便嚎啕。
于是再没有人去惹她。直到邝萌出现,她去安慰家属,没有说上两句,雷暖容已经涕泗jiāo流。
大哭之余,还不忘控告家兄冷血,一滴眼泪也未掉。可她控诉的方式十分奇怪,极像是得不到兄长关爱的孩子,转而夸张诋毁。邝萌原想套些话出来,奈何不得要领。
两人各怀鬼胎,都没有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邝萌知道雷再晖是个极能控制qíng绪的高人,更何况他与养父数十载未见,只怕感qíng有限。她见雷再晖一身丧服,伫立遗照旁,身形瘦削,我见犹怜,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替他分担。
无论怎样,他现在也应该十分脆弱,正需要一襟温柔胸怀。
她一直逗留到huáng昏宾客稀少的时候,才鼓足勇气凑上前去和雷再晖寒暄:“雷先生,我是邝萌。”
可他的记忆显然没有为邝萌留下个好位置:“邝小姐?”
邝萌只得谈起自己那盘消遣用的小生意:“你不记得了?我,我本来要请你工作,只是,现在……”
雷再晖这才将前因后果一并记起。他并不yù在亡父灵前谈论工作,于是便轻轻走开了去,邝萌立刻会错意,心cháo澎湃,快步跟上。
“令尊没有和你说过?”
“什么?”邝萌贪婪地望向他的脸。在她印象中,雷再晖穿过银灰,深红,明huáng,藏青,可原来他穿黑色才是最好看。除了原先的bī人气质之外,丧父之痛令他更多添了一份肃穆冷俊。
她就是爱煞雷再晖这副冷冰冰的无qíng模样。她还不明白,雷再晖的无qíng,只适合欣赏,不适合接触。
“抱歉,我已经不接低于五十万的案子。三个月后,我不会接一百五十万以下的案子。以此类推。”
如同一桶冰水从头灌到尾,邝萌微张着嘴,一颗心直坠到脚底。
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要退休?他要消失?他的世界是七洲五洋,而她的世界只有海伦街和鼎力大厦!这前半生,她已经和雷再晖擦肩而过了一次,难道这次又要错过?
心qíng一糟,邝萌便口不择言:“我出到五十万以上的价格!一百五十万以上也可以和我爸商量!请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