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阵子,几个男护士才悠闲地过来将他们拉开,其中一个俯下身体,像上帝一样微笑着看我说:提醒过你,不要惹他们。
我深以为有理,刹那间竟不自觉地惭愧起来。
吃完饭,整个病区的人被集中到了一个大病房,这房间正中有张chuáng,四周围空空dàngdàng却密不透风,顶上有盏上世纪的日光灯忽闪忽明。状如太平间。女护士长趾高气昂地翘着腿坐在病chuáng边上对我们训话:“下午院长要来,大家不要在领导发言时讲话,谁讲话,晚上的加餐就没有了,都记住没?”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和喜悦立刻就在这数十疯子间悄悄散开,接着,完全自发地感激之qíng就浮现于他们脸上,紧绷的皮肤松弛开来,接着有人感动地失声痛哭,哭到背过气去被担架拖走。
我问教授:“这人怎么了?”
教授说:“傻bī。”
这是我发现的另一件有趣的事qíng:他们并非一个整体,而是互相厌恶与鄙视,只有当我这种新来的叛逆者出现时,他们才会同心合力起来。
吃完药,我向护士长要来病人手册研究了一阵,读到一条“病人可以在病qíng稳定时出院探望家属”时大为惊讶,似乎看见什么曙光在远处忽明忽暗,于是赶紧捧着去请教吴教授,他用惯常的盛气凌人的眼神扫视着我,说:“他写了,你就信啊?傻bī!”我说上面写了你应该享有的权利为什么不去争取呢?“争取?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教授的目光就变得犀利起来,“等一下,你这些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腐化思想是哪里来的?”
在这里,你根本不用去想什么是自由,你只需想晚上加餐吃什么。
下午院长来视察,我们提前半小时列队进了会议室。在人群中我欣喜地发现了韩元,向她投去一个友好且热qíng的眼神,谁知她却狠狠地回了我一个白眼,这令我十分沮丧。
院长是个秃子,身长不超过一米六八,肥头大耳,一双小眼睛深陷在面部肌ròu里,正贼溜溜地来回扫描,就好像在那眼珠后头是一把子弹上了膛的散弹枪,随时能将我们击毙当场。
整个会议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气凝神,身边的吴教授甚至因为不敢呼吸而将脸憋得通红,大有即将窒息晕厥的趋势。我想拿胳膊捅醒他,却被一种天然的恶毒qíng绪包围,我心想,憋死你丫的才好呢,这样你晚上的加餐就是我的了。
就这么耗了有十多分钟,死秃子酝酿好了qíng绪,装腔作势地咳嗽一声:“同志们……”
“们”字这个音还没发完整,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瘦小却极具爆发力的身影,像刚离开弓弦的箭矢,动能十足地扑向了这个看似威严实的小个子男人。一秒钟内,她已经骑在了他的身上,并不断地挥舞着拳头,砸向他肥大的面庞。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医护人员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闻清脆的女声响彻会议大堂上方:“叫你丫说话!叫你丫说话!你害我们今晚没加餐了知道不?糙你大爷的傻bī!”
我哈哈大笑,心想韩元这女人是真疯了。
足足有半分钟,人们才从123木头人的游戏中清醒过来,jīng壮的男护士蜂拥而上,立刻将她拖离了现场,自始至终,她的脸上都保持着极度真实的愤怒,然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这愤怒里竟似乎夹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小孩独有的顽皮。
韩元此举使我们丧失了加餐,病友们大多因此将她在言语中意yín了上万遍,教授一脸dòng察万千的表qíng对我说:“加餐是假的,根本就是忽悠人的,这些疯子还信以为真,你看看他们下午那样子,屁都不敢放一个。”我突然想起他下午那张猪肝脸,深以为然,说就是,不过那女的挺倒霉的,被关禁闭了。他撇撇嘴:“活该。”
晚上我躺在chuáng上,刚吃完药,头有点晕。看见教授关了灯跟他两个弟子在窗前忙活,窗外路灯投在他们身上,活脱脱印成了个剪影。我突生好奇心,从后面悄悄地凑上去,发现他们竟然正在研究一件女式内衣,表qíng神圣犹如拜神。
教授一脸师长之尊说:“这是色qíng物,破坏稳定团结啊。”
大弟子深以为然,一面兴奋地摸着,一面又嫌恶而冷淡地附和道:“阻碍进步!”
二弟子舔着脸,捏着衣角浑身发抖,喃喃自语:“真是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