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外婆身边坐下来。沉沉的夜色里,外婆gān枯的脸已经看不见,只能隐约看到一chuáng花团锦簇的被子。
李晋东道:“你今天一天很累了,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守着外婆就行。”
“胡说。”何冰轻轻笑着,拿手指去点他的脑袋:“小时候谁一个人在房间里吓到哭的……”
李晋东顿时觉得脸有点烧。“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但何冰确实是累。方才不过睡了一个钟头不到,这会儿在李晋东身边坐了一会会,就有点犯瞌睡,头往前一点一点。李晋东看了心疼,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磨蹭他妈妈不再光滑的手背。
“去睡吧。”他说。
“不行……”何冰捏了捏眉心,投眼看向灵chuáng上的外婆:“多少再陪一会儿……”
他们身边却忽然又响起低低的脚步声音。李晋东心里一悚,往旁边看,却竟然是孔扬。
孔扬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我陪着阿东守灵就好了,阿姨。”孔扬道:“明天还要送外婆去殡仪馆,也要阿姨主持,阿姨不能累倒下的。”
他指指自己和李晋东:“我们两个年轻人,jīng力好。”
何冰这才勉力笑了一下:“那就麻烦你了。小孔,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孔扬只摇了摇头。
李晋东看着他妈妈走进屋子,才收回视线,眼睛瞟过外婆隐没在黑暗里的脸。
“多谢。”他道。
孔扬却说:“你今天谢了我很多遍了。”
李晋东脸上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毕竟是分隔了六七年。他再怎么厚脸皮,也不会把孔扬的好心当做理所当然。道谢是必须的。
他搓了搓手,让自己暖和一点。
孔扬又突地问道:“你怕吗?”
李晋东诧异地看了看孔扬。随即回过头,又看了看外婆。
怕吗……
大堂里确实yīn沉沉的。灯光浮动,一来一去,也好像鬼片里的场景。关紧了的移门外边,是十一月呼呼chuī响的夜风,怦怦敲打着糊着的窗纸。
而他死去三天的外婆,就躺在他的身前。
李晋东喃喃地开了口:“没什么好怕的……”他的眼睛牢牢地看着那个冰冷僵硬的、躺着的身体。“其实我还在想,外婆会不会突然坐起来?”
他自嘲地一笑:“当然不是闹鬼。只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说不定外婆还没有死。是医生看错了。现在她缓过一口气来,又活了……”
重新坐起来,叫他乖孙。
或者问他:怎么工作不忙,有空来看外婆?
李晋东手肘撑着膝盖,头垂下去,把脸埋进了掌心。
孔扬在他身边隐隐约约地像是叹了口气,一双手就轻柔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你……”
李晋东很轻声很轻声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孔扬放在他肩上的手,把他因疲倦而酸痛的肌ròu捏了一捏。
“我说了,真没什么原因。在外边呆得太久了,有点不懂自己为什么在那里。很想家。很想你们。”
李晋东一声苦笑。
“那你之前六七年的一点音讯都没有。还是班长跟我说,你在英国什么杂志社当了副主编,前途无量什么的。我老想,你是不是根本不把我当朋友?是我自己一个人傻不愣登的自以为是。我知道我一直都有点傻不愣登的。”
孔扬不由也是苦笑。
“没有……”
“唉,不说这个。”李晋东抬起了脸。他觉得说这个没意思。搞得自己婆婆妈妈的。都怪这里太安静,让他忍不住想抱怨。
“那你是回来度个假?”
“不是,我辞了英国的工作。再不回去了。”
这下李晋东是真的吃了一惊。“你傻了?”
“没傻。”孔扬嘴角一勾。
“那你回来以后有工作吗?”
“当然。“孔扬道:“也不看我是谁?”
李晋东禁不住看他。即使大堂里黑得让人基本上看不清什么东西。
孔扬一直都很自信。从小到大,心气都高高的。外表装得柔柔弱弱,高中时候有人看不惯他,还骂他娘pào,甚至要揍他。结果李晋东听到风声风风火火地赶过去,只看到孔扬嘴角鼻子流着血地站着,墙根下则七歪八扭地躺着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