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穆遥在后半夜醒来,衣服领口汗湿了,cháocháo地贴在颈子上,想起来换一件,又懒得动弹。路灯微茫的光线从裂了条细fèng的窗户上照进来,将灰暗的蚊帐影子投映在墙壁和门框上,像一大片污渍。偶然掠过一阵风声,使夜晚更显空寂,如同那一点灯光,将黑暗衬得更深。
他换个姿势,打算继续睡觉,无意中却碰到那只手机,光滑细腻的外壳像块烧红的烙铁,手指过处,灼痛难当。
次日一早起来,穆遥就觉得头晕晕的浑身酸痛,想是没换衣服感冒了。周日电脑城还是那么多人,一天忙下来,累得腿都提不动,胸口一阵阵憋闷yù呕。
上车后简明发现他脸色青白,探手试试:“你发烧了。”
“下午吃过药了。”穆遥勉qiáng笑笑。
“要去医院。”简明从后座拿了张薄毯搭到他身上。
穆遥应了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爱也好,恨也好,恐惧和快乐都没有jīng力去理会,这一刻只想沉沉睡去,可见jīng神的折磨也是种奢侈,要建立在良好的身体状况下,病痛一来,哪还顾得其他。
挂号、问诊、探热、照片,白大褂的大夫跟粉红短裙的护士小姐,说话声,走动声,医疗器具的叮咚声,都像隔了层厚重的水墙才传到穆遥这里,有种失真感。还好恒星医院手续简便,不消多久穆遥已在观察室扎上针,冰冷的药液qiáng硬地注入高热的身体,让他起了一身jī皮疙瘩。
简明见他嘴唇灰白,让护士多拿了chuáng棉被盖住他,只露出头和扎针的左手,问道:“还冷吗?”
“还好,”穆遥的头陷在软枕里,对他无声地笑一下。
穆遥烧得辛苦,那笑便也带上了病态的虚弱,双眸却异样清亮漆黑,羊羔一般柔顺而美丽。简明看在眼里,又感觉到酒吧街那晚莫名的心悸。这男孩的眼睛里有太多含义不明的东西,各种极端的qíng愫互不相让地撕扯,却又奇异地维持着平衡。他坐到chuáng边的椅子上,小心托起那只露在被子外面输液的手,白皙,yīn凉,柔软,手指纤长。
“你选错专业了,”简明道:“这双手,应该去摆弄乐器。”
“呵,”穆遥笑:“我只会一种乐器,还是很冷门的,埙。”
“埙?”简明接了一声:“你们S城的人都爱chuī埙?”
“不,我母亲爱chuī,小时候觉得好听,就跟着学了,”穆遥看向天花:“不过也有六、七年没碰了。”
“怎么呢?”
“上学,跟朋友玩,事qíng多起来,就没再chuī了。”穆遥轻轻说。
“埙的音色低沉,沧桑而凄厉,”简明看向他:“并不适合小孩子,那不是用来把玩的乐器。”
“简先生对埙很了解啊,”穆遥笑道:“知道这东西的人并不多。”
“说来很巧,我大一去你家乡旅游,听人chuī过,”简明笑:“后来回到B市还去乐器行找,售货员竟然不知道什么是埙。”
“呵,你要是喜欢,下次我chuī给你听,我宿舍里就有只七孔埙。”穆遥浅笑道。烧开始退了,身上轻松不少,jīng神也跟着好起来。
“嗯,等你病好以后。”简明帮他拭掉额上的汗,笑问:“六,七年没碰,你还会chuī吗?”
“它不是用来把玩的乐器,也不是能够遗忘的乐器。”穆遥低声说,那声音平淡中透着空dòng。
简明眉头微蹙,拿过水杯:“喝点水吧,你出了很多汗。”
“嗯。”穆遥乖巧地笑笑,欠起身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凌乱的发丝湿漉漉地散落在前额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憔悴。
“打完针去我那吧,你宿舍太远不方便。”简明扶他躺好:“你的钥匙给我。”
穆遥诧异地掏出来给他,简明拿出几枚钥匙串上去:“给你带了套曦园的钥匙,改天收拾一下搬过来吧。”仿佛没看到男孩吃惊的神色,接着说:“那里离你上班的地方近。”
待简明串好钥匙放进穆遥随身的背包,转过头来,男孩大睁的眼睛已经阖上,双颊象蛋青色的天空被抹上了一层胭脂,紧闭的眼帘,颤动的睫毛,突然让简明想起chūn雨过后,树梢上扇动着翅膀的玉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