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凝滞了一瞬,半晌后才问道:“您是为了证明,我是错的吗?”
“你这么认为?”梁闰无奈地笑了,“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错的,绪言。你质疑雌性被灌输的爱情,质疑他们基于虚假的记忆、被强加的观念所做出的选择、质疑他们掩耳盗铃式的自虐,你做得很好,你是对的,这是本不该被忽视的问题。”
我没有答话,因为我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
他接着道:“但是如今你亲身经历了爱情植入的过程,告诉我,你现在相信神仙教母了吗?”
我猛地闭上了眼睛。
我胸口的爱念从未消融,它像一团火,熊熊燃烧着,灼烫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曾经尝试着劝说那位辛德瑞拉小姐,尝试让她相信现代社会没有神仙教母,她却固执地相信对方存在,我记得那个时候舒芝反问我:“你以为她真的信吗?”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她信不信,但我确定我自己是不相信的。
我甚至能客观到冷酷地分析我脑中的爱情记忆的编写技巧,譬如在我弟弟送走后,桑桑立刻填补了我生活的空缺,他恰如其分地乖巧又野性,成功转移了部分我对弟弟的注意,这种手法叫“移情”;又比如他安静寡言、却温柔贴心,同时他长得极具古典意味,颇像我潜意识里构建出的母亲,这叫“依恋转移”;再比如他每次都在我精神崩溃的时候对我伸出援手,他总能知道我什么时候希望他说什么并给予我回应,让我把他当做我的灵魂伴侣,把他当做我最后的信念,这叫“救赎挪用”。
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都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让我爱他。
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神仙教母是不存在的。
可是我想他。
我想他那永远发冷的皮肤,想他带蹼的手掌,想他耳后的鳃叶,想他每一根银色的发丝。我想极了他冲我笑得很甜的样子,想极了他拽着我去买裙子的姿态,也想极了他在月夜下,隔着铁窗撅起的小鱼似的唇。
强烈的酸楚让我无法抑制地开口询问:“桑桑他……”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梁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猝然惊醒,住了口。
“绪言,都是假的。”他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记忆是伪造的,观念是灌输的,梦境如此,现实亦然。”
“真正操纵人大脑的从来不是计算机,而是你我所身处的这个社会,你的爱、恶、对、错,你的每一个决断,你敢说哪一样是你完完全全基于自身的个性做出的选择?绪言,人不会做选择,社会才做,人没有对错,社会中的个体才有,依照你的标准,这一切都是假的。你那么厌恶你编纂的虚假爱情,但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一切皆为骗局的世界里,只有胸腔里的爱和勃起时的欲望……才是真实的。”
“你为什么不接纳它们呢?”
第23章 因果
我无可辩驳。
其实从学生时代以来就是如此,这位导师的话总是逻辑明晰、因果明了,他的脸上向来带着成竹在胸的微笑,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也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底。
可是这不代表我认同他,相反地,我很少认同他的观念,他也很少认同我的,但我敬佩他的坚持,他也尊重我的探索,他从不吝于鼓励引导我,哪怕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
正是因此我十分孺慕他,我认为我们的共鸣层次远高于那些因为观念相同而产生的花火,我们拥有向着同一个大方向的坚持。
所以此时此刻我非常地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给予我虚幻缥缈的爱情?为什么这么做的人,偏偏是他梁闰?
“‘为什么偏偏是你’。”他忽然微微一笑,“你一定在这么想,是吗?”
我哑然。
“看来我是注定要辜负你的期待了。”他叹了口气,“绪言,雌性被广泛用作生育工具多少年了?”
我一愣,下意识地回道:“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在你看来久吗?”
我摇了摇头,作为一种制度,二十多年的历史实在是过于短暂了。
“其实你应该是觉得久的。”他站起来,把座椅往靠近我病床的方向挪了挪,“你今年二十多岁,在你记忆的最初,基本上已经能看到雌性的身影。而我,我今年七十五岁,你知道在我眼里这个推行二十年的制度有多短暂吗?它短暂得就像一场过家家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