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满南山_作者:明开夜合(21)

2017-03-08 明开夜合

  “苏南。”

  那身影飞快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声音闷重,“……让您见笑了。”

  见什么笑。

  不被bī迫,不被唠叨的大人,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啊。

  “我说……”低叹一声,“你这么傻,长到大,得有多少人欺负你?”

  “没,也就您了……”声音紧绷的弦一样发抖。

  “疼吗?”

  “不疼。”

  还在逞qiáng呢。

  走近一步,伸手捏住她伶仃的腕子,往跟前一带,手指靠近她红肿的脸颊,“我问的不是这儿……”

  湿漉漉的睫毛,急促地颤了一下。

  “……五分钟。”

  他抓着她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合。

  五分钟,他不是她的老师,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怀里身体紧绷,片刻,缓缓地放松下来。大衣的边被紧紧攥住,攥着的五根手指露出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呼吸急促,起伏不定,把压抑的哭声,一声一声敲入他耳中。

  心上。

  他手掌缓缓地,几分踌躇地按在她背上。

  有些越发惶惑,有些愈加清楚。

  许多念头生了又灭,起了又落。

  气息渐渐平顺,被紧攥的大衣也松开了,怀里的人退后半步,瓮声瓮气向他道谢。

  他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我认识一两个律师,专打离婚官司的。”

  苏南摇了摇头,“用不上……”

  苏静不肯离婚,要拖着早已没有的自尊、qíng分,跟出轨的男人死磕到底。

  “需要的时候,直接联系我。”

  桥下,露出淤泥的河chuáng,翻出点土腥味儿。

  她头发被风chuī起来,刚刚哭过的眼里是gān净明澈的,但仍有挥之不去的qíng绪羁连而生,望着只有忧愁,和更加深沉的忧愁。

  她固执、逆来顺受、苦中作乐,又深沉孤僻的xing格,总算稍得端倪。

  然而……

  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抽了一口,才觉一种按下葫芦浮起瓢的焦躁稍得缓解。

  小时候家教很严,父亲陈震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父亲,最不喜他定不住地瞎闹腾。有一回,跟同学去山里露营,捉了只松鼠带回来养。那松鼠没过一周就死了。陈震罚他跪了半天——对着松鼠的尸体。

  “没反对过你养宠物。去年的京巴,养了三个月,送给了你舅舅。前年的临清猫,养了一个月,现在是你妈替你照顾。这松鼠适应不适应城里生活,平常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你打听过吗?这回要再养不下去,你准备丢给谁,给我?”

  他葬了松鼠,之后再没往家里领过小猫小狗小雀儿。

  “知遇,你要是负不了责,就别揽事儿。”

  在风声中,两个人都沉默了太久。

  “陈老师……您赶紧去展览馆吧,四点半闭馆。”

  陈知遇点头,没有说话。

  烟半晌没抽了,长长一截烟灰,让扑来的风chuī散。他把烟一把掐灭,像是要把方才冲动之下的那个拥抱,以及衍生而出的种种,一并截断。

  在桥上分别,两人背道而驰,陈知遇往红房子,苏南往远处另一边自己的家。

  四周建筑面目全非,路仍是小时候自己惯常走的那条路。

  过桥,经过一连串从奶粉尿布到殡仪用品,从生到死包揽所有的小摊小店,穿过一条被散了架的自行车、和泥土长做一体的花盆、隔了三十年的旧球鞋……堆得bī仄狭窄的小巷,就到了自家门口。

  苏南定在门口,却没上去。

  楼上在滴水,门口水泥地上,早让经年的雨水浸出一片深沉的墨绿,苔藓一样。

  滴答。

  她像是此时此刻,才从刚才那个掰散揉碎也找不出半点绮思的拥抱中回过神来,而后魔怔了一般回想种种细节。

  羞耻、难堪、心悸。

  他的体温,他带一点儿木质香味的呼吸,他衣上沾染的水汽……

  所有一切沉淀发酵以后……

  只有食髓知味的绝望——

  红房子里,那白色建筑模型的旁边,立了建筑和设计者的简介。

  “s大学美术馆,设计取‘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意境,整个美术馆穹顶,如纸鸢轻盈优美。这是杨洛生前在崇城大建筑学系教授、著名建筑设计师周观渊先生指导之下,与现任崇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的陈知遇,共同参与设计的最后一件作品,是s大学的瑰宝,也是整个人类建筑史上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