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满南山_作者:明开夜合(26)

2017-03-08 明开夜合

  陈知遇把她腿抬起来,摸出手机照着,往脚掌心看了一眼。

  半gān的泥混着半gān的血,半指长一道伤口。

  “不知道喊人?”

  “天黑了,等了半天没人。我看见您的车过去了,喊了,您没听见。”

  他火气撒不出去,嘴上越发不饶人,“你怎么不顶个斗笠直接下田cha秧呢?”

  “……”

  “不知道早点往镇上去?你同学等你半天,你没点集体意识?”

  她闷着头,没敢辩驳。

  他把自己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一看她手里还捏着一支,“……”一把夺过来,也往口袋里一揣。拾起旁边地上的书包,往她肩上一挂,背过身弯下腰,“上来。”

  她愣着。

  他不耐烦,“快点!”

  苏南伸出手臂,攀着他肩膀,微一使力,爬上他的背。他颠了一下,稳稳背上,踏着荒糙,往路上走去。

  头上漫天星斗,田里栖着虫鸣。

  她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想这一条路,永远没有终点。

  第12章 (12)流水

  时间里,季风一目十行读乱我的字句。我不敢想象在长长的一生里,我的足音能否铿锵。

  ——简媜《行书》

  ·

  四周空旷寂静,连树的影子动一下,声音都格外清晰。

  陈知遇脚步平稳缓慢,脚踩过野糙,窸窸窣窣。

  呼吸、脉搏,随着他的步伐,两人逐渐落入了一样的节奏,一时分不清彼此。

  她本能地不敢呼吸,视线越过他头顶去看夜空,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的槭城还不是现在的槭城,满城青枫,流水十里,驳船栖在岸边,月光下,谁家阿妈端了木盆去河边浣衣。

  她被父亲背在身上,从这一棵枫树,走到下一棵枫树,她跟着父亲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阿哥是谁?于是改口,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爸到村口……门前开着碗口大的牵牛花,年迈的huáng狗趴在狗尾巴糙上打呼,父亲的背是一艘小船,摇摇晃晃又稳稳当当。

  南南,以后争气,不要再生病,害你妈妈担心。

  南南,念书要学你姐姐,再机灵点……

  “陈老师……”

  陈知遇脚步一顿,“嗯?”

  “……您真像我爸。”

  “……”陈知遇被气笑了,“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

  背上的人就一丁点儿重量,比他预期得还要轻。那天在河边抱她时就发现了,伶仃一把瘦骨,可骨子里却没有软弱只有抗争,以及,无声的抗争——面对他的时候。

  “我要是不来找你,你就预备在这儿坐一整夜?”

  “……不是正打算起来去村里找人么。”

  “全班都没出问题,就你一个课代表出问题。”

  “……课代表要发挥带头作用。”

  陈知遇差点笑呛住,“带头给人添乱?”

  苏南不吭声,埋下头,悄无声息地嗅了一下他身上极好闻的气息。

  只给您添乱。

  “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跟你导师jiāo代?”

  苏南一怔。

  一句话,就把她轻飘飘的幻想一下拂灭,像人一把扯断蜘蛛网那样轻易。

  她小声的,“……对不起。”

  他没话说了。

  气已经气过了,只剩下心有余悸。

  这些年,除了早些年jiāo的那些朋友,他几乎不跟人发展出任何关涉到离别就极易惆怅的关系。知冷知热之人,三两个够了,剩余都是点头之jiāo。

  人生重重苦厄,躲不过的是“无常”二字。

  然而他这傻学生有本事,太有本事了。

  如果平日里对她诸多种种“欺负”皆是造下口业,那此时此刻此qíng此qíng,自己这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心qíng,大抵就是报应。

  “长这么大,就背过我三岁大的外甥女儿一人,你觉不觉得荣幸。”

  “您是拐弯抹角说我跟小孩儿一样,我听出来了。”

  陈知遇:“……”

  “陈老师。”

  “嗯?”

  背上的人指了指,前方,夜色勾出一株参天古木的剪影,“往树上绑红布条,是这儿的习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