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仍是一处偏僻的老房子,还是三楼,那些家具、图书被原封不动地搬过来。云修一进去,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明明跟以前一模一样!
赵医生说:“人老了,有些东西越是丢不掉。如果不是怕程雄察觉,我可能会在湖滨公园后边安静地老死。”
云修想:云空未必空,关键你能安静下来么?
一个人,为了一段飘渺的感qíng(他没认真说过,但他的言行已经告诉了云修),不惜赌上青chūn、赌上家庭、赌上尊严,就为实现对爱人的诺言。
他不觉得感动,只觉得沉重。但这个鬓角发白的男人显然乐在其中。哪怕他的生活除却这些,已一无所有。
赵医生接下来开始让云修憋闷的话题:“程雄发现你的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我不想对你提过分的要求,但如果能快则尽快,在最短的时间里放出他所有的罪恶。不管有没有证据,都要让他被负--面--报道压倒。”
云修烦闷地拧着手,他厌倦这种对话,厌倦悲痛的往事被当作筹码,把已经结痂的伤口一次次撕扯起来,露出令别人也令自己触目的血ròu,不让它安静长出健康的表皮。
当赵医生介绍起自己的新计划,他就极力想抛开这一切,抛开灌进耳朵里来的话语,明明白白告诉他:我一点也不想报仇,一点也不!
他不知道地下的亲人,听到自己的心声,会是什么态度。但他不愿深思,他不是哈姆雷特,也不是耶和华,他厌烦现在的一切,只想远远逃离这个地方。
这里的人,这里的景,他一概不想念!
柏原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云修心里说:谁都不想,包括你。
那天,赵医生对他的冷淡十分不满。他都能为了苏悦卧薪尝胆,但她的亲儿子,这个长得像画中人儿的男孩,脆弱的意志就像他的外貌一样chuī弹可破。
他没有男人的魄力,没有家族尊严,这一点,他望着云修离开的背影,心想:像周涵。
所以,当程雄侃侃而谈竞拍事项时,云修并不为意。他翻着手机上的招聘页面,只想如何能尽快离开这个家。
就在他们离开一个小时后,他再次接到赵医生的电话。
之后,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出神。
“我去你妈妈那里了,她好像很伤心。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但起码应该为妈妈做点什么。不是叫你去杀人,只是,尽你所能找到能打击程雄的材料。我没自信打垮他,但至少要让他意识到自己当年犯下的罪,并为此道歉!”
云修走在楼梯上,这些言辞旋转着冲向他,像一群失控的蜜蜂,蛰得他浑身疼痛却又无力回击。
也许,赵医生心中充满悲苦,他为之奉献一生的复仇事业,却在爱人的孩子那里得不到认同。他太爱妈妈,以至于无法接受下一代的绝然,无法告诉苏悦说,我找了你的孩子,但你的孩子不想替你报仇。
但对云修而言,这种qiáng加在身上的责任,何尝不是一种负担。
他觉得自己是爱妈妈的,否则不会一直抱有幻想。可现在,他又说不上来,如果非要说他最爱谁,他知道,答案绝对不会是妈妈。因为除了这条宝石手链,他感知不到她任何温度。包括现在这份职责,他无法去询问,让孩子复仇是否就是她的本意。
这条手链而今更像一种约束,宿命一般无法挣脱。
他本来就是意志孱弱的孩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跟这些荒唐的事扯上关系。
书房的门大敞,像一个dòng开的陷井。云修没有上次那么焦虑,而是像一个幽灵,在这个禁地转悠。
他甚至愿意等着程雄破门而入,愿意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动机,愿意被他们揭穿身份。那样的话,只需一场bào风骤雨,迅速清理这种关系,如同清理掉沟壑里的污泥落叶。
从此,他走出门去,再也不用回头。
他看见书房桌上的资料,械xing地拿起来,这次,他直接就拿走,没想过复印或拍照。
程雄看见他梦游似地走出书房。
云修站在走廊里,看着这条幽深的过道,心里想着:是时候,该离开了。
☆、告白
柏原像被风刮过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神色紧张。
他刚下班。一整天想着爸爸会如何对付云修,所以下午的会议上,新主任讲了什么,全然没听进去。似乎还询问几句工作进度,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否作了回答。
他紧踩油门,一路狂奔,快到家时,看到爸爸的车子与他擦身而过。
他大跨步走上二楼,刚好看见从书房出来的云修。他面色平静,像是在做一件极其自然的事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