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原跑到楼下,小姨绷着脸,问他脸可洗了,牙可刷了?他点头,她让他坐下吃饭。
“那是谁啊?”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在我家?”
小姨瞪他一眼:“你怎么那么多话?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柏原闭上嘴。
程雄坐下来时,小姨没看他。
他问儿子:“见过那个小弟弟了?”
柏原嗯一声。小姨听后,不耐烦地把手中的面包扔回盘子。
“他叫程云修。以后你有伴了,要好好相处。”
柏原低眼看看小姨,没有应和。以他五岁孩子的脑袋来想,那个爱哭鬼是要留在这里了。这几天,他一直在盘算要什么圣诞礼物。每年圣诞节,笃信上帝的小姨都要带他去教堂领圣餐、跟圣徒们欢聚节日。对他来说,最最重要的,是能收到礼物。他喜欢礼物,却不爱惜礼物。几天前,他才过完生日。但所有那些礼物当中,都没有喜欢的。可真正问他想要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不过,肯定不是想要一个弟弟。但爸爸非送他一个。他嚼完一口面包后,说:“可他老是哭,一点都不好玩。”
程雄表qíng严肃:“这可不是玩具。从今天开始,不管你喜不喜欢,云修就是你弟弟了!”他凌厉地扫一眼满带qíng绪的小姨子,起身叫司机备车。出门前,让厨房准备两三岁孩子的吃食。
等爸爸的车子驶出院子,小姨似乎已经积了一肚子气,咚咚咚上楼。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孩子又开始大哭。柏原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扶着牛奶杯。他在想:如果不喜欢这个弟弟了,是不是也可以像玩具那样送人呢?
一会儿,保姆抱着孩子下来,气鼓鼓地自说自话:我这命也是!本来就好哭,这一个两个的,还都来惹他。
柏原知道,这一个两个当中,也包括他。
上画画课的时候,那个圆溜溜的女老师让他们画自己最喜欢的人。老师说,你们是大班的孩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为了你们都很辛苦,所以啊,画画看,小朋友们最喜欢的人,向他们表达你们的感谢吧。有人举手问,都喜欢怎么办?女老师眨着圆圆的眼睛:那就都画上啊,没关系。
柏原把盒子里的蜡笔来回捏了个遍,苦恼着该画谁。他没有妈妈,对妈妈的印象只有每年一次小姨带他去公共陵园扫墓,才能看到照片上的她。爸爸?他说不上来。他总是板着脸孔,高兴时也不怎么笑,生气时就更可怕了。但这几天,他心qíng不错,偶尔还会笑,应该是那个小孩的缘故吧?这么说来,他是不是更喜欢那个爱哭鬼呢?想到这,他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爸爸几乎从来没带他去公园,去游泳或去游乐场。不像别人的爸爸,把孩子高高扛在肩膀上,很开心的样子。他的课外活动,要么是保姆,要么是司机,然后就是除了打扮就没耐xing跟孩子玩的小姨,都像例行公事一样,随便转一圈回来,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爸爸不是他喜欢的人。小姨?更不是了。她是妈妈的妹妹,但经常听见她对着墓里的妈妈诉苦,说这孩子如何如何难带。柏原不知道自己难带在哪,除非乖孩子连说话都不允许。柏原喜欢问这问那,她总是拧着眉头:“哎!自己想去,你认为什么就是什么!”往往连听头一句的意愿都没有。带他去打针,她就在那里碎碎念,抱怨医院太挤,怪医生动作太慢。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可忙的,又不需要她买菜拖地洗衣服,偶尔高兴才下个厨。他继续冥思苦想,只剩下保姆了。他也不喜欢。她的脸跟肚子一样大,喜欢骂人,嘴里喷出唾沫。小姨说她是拿钱gān活的人,却总找理由请假偷懒。柏原觉得她也不喜欢自己,因为经常给她弄点小意外,惹得那女人急得直跳脚。
他把身边的人理了个遍,还是没头绪。别的小朋友都陆续上jiāo了。他qíng急之下,gān脆就画了个小宝宝,那个爱哭鬼。他想:至少算是我弟弟嘛。至于喜不喜欢,反正目前来讲,除了爱哭,还找不出比其他人更讨厌的理由。
但到等放学回家,看见爸爸对云修的态度,他又改变了想法。显然,那爱哭鬼的qíng绪比早上好多了。程雄下楼时,摸摸柏原的头,叫他带弟弟玩。柏原有点不开心了,平时爸爸对他可没这么和颜悦色。
云修正在认真地搭积木,他只会一块一块往上放。柏原看见那歪歪扭扭的造型,想着要塌了要塌了,然而,积木一直没倒下来。保姆听到楼下叫唤,就让柏原看一会,出去了。云修抬起头,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自己,似乎想邀请他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