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扬站在最边上,视线越过身前的郎钟锦,看着郞德文苍老的脸。
好像记忆中老人一直是这样子,十多年前就是一副老态,于是他们都忽略了衰老是死亡的前一步这个事实。
大部分时候,郞德文对他其实很好,甚至比对郎钟铭这个大孙子更和善。
虽然郞德文做一切都是奔着郞家的利益去的,但在肖扬最难捱的那段时间里,他恨过很多人,却无法恨这个老人。
不知为何,他看郞德文总觉得可怜。
一个有着巨大经商天赋和创造jīng神的人被庞大的家系硬生生打造成了为家族服务的机器,偏偏他自己还不自知……
这个人为郞家当了一辈子支柱,中年丧偶,老来儿媳和独子也走了,大孙子给家里惹出一堆破事,小孙子又不成器……
现如今,他躺在病chuáng上艰难地靠器械维持呼吸时,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不甘心过,也没人知晓了。
人的身体本身和他们建起的文明一样脆弱,不论外表多宏伟壮观,内部也日复一日被微末小虫或是ròu眼不可见的cháo气侵蚀着。
等到要倾覆的那一日,倒塌几乎就是瞬间的事。
十月怀胎,多少个昼夜苦心养育,时间却总会把所有人都带向年迈,最终拖进坟墓里。
像郞德文这样的,在病chuáng上还能残喘一阵子,但脊梁被岁月压弯时开始,他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郞德文这辈子一直站在最顶端,俯瞰庸庸碌碌的人群,却也因此成了最寂寞的人。
过年了,他要准备一车礼物去送人,可又有谁会在他弥留之际来送送他?
肖扬以为自己可以冷眼旁观郞家人的生死,事到临头,他才觉得没那么轻松。
人生在世,太多牵扯和羁绊是说不清的,可能要等清晰地意识到不会再和这个人见面,本能的qíng绪才会流露出来。
一旁的郎钟铭和郎钟锦两兄弟抱在一起相互搀扶着,弟弟还在哭,哥哥就紧紧攥着弟弟的手臂,想借此提供一点勇气。
肖扬想,郎钟铭对这个弟弟是真的好。
外头雪越下越大,飘飘扬扬铺洒下一片白花。
郎钟锦再次自告奋勇留下陪爷爷,郎钟铭叫醒龚管家,几人暂时先回家休息。
回程的车里所有人都心里想着事qíng,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到了家。
下车时,郎钟铭才注意到肖扬通红的眼眶。
“你……哭了?”
肖扬一愣,默默摇了摇头。
一旁的小风难得没有对他显出敌意,反倒翻出纸巾递给他。肖扬神qíng一滞,颤着手接过。
进屋后,几人抖落了身上的积雪,各自回房休息。
肖扬想走,一转身就被郎钟铭握住了那只割伤的手,跟着身体一顿,停下脚步。
“还有事吗?”
肖扬问,声音gān涩。
郎钟铭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抚着肖扬掌心的那道伤疤。
“我买的那些药……你也拿来试试,可能多用几种药效果更好些。”
肖扬答应,抽出手来回了卧室。
其实不用郎钟铭说,肖扬也不会再用郎钟锦给的那管了。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肖扬的房门轻轻关上,冷清的客厅里只剩郎钟铭孤零零站着。
因为爷爷突然发病,让他忍不住想到已故的父母。
他记得妈妈生弟弟时难产而死,那段时间里他真的很恨这个弟弟,甚至产生过把尚在襁褓里的婴儿丢掉的念头。
那时候一下子发生了好多事,父亲出轨、肖扬向他表白、母亲难产、弟弟降生、爷爷偏疼……好像他的整个世界都被搅乱了。
在之前几天肖扬刚被他吼了句“恶心”,但当他心里难受的时候,肖扬依然回到他身边,安慰他。
是这个人开解他说“弟弟是骨ròu至亲,是阿姨拼了命留下的……”,他才开始渐渐喜欢起郎钟锦来。
郎钟铭细想下来,自己所有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都是肖扬替他挡着,以一种接近“拯救”的姿势把他带回了正轨。
而肖扬自己……却被蹉跎了这么多年,连人带灵魂,都死死埋在了郞家这个大坑里。
……
接下来几天,整个郞家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郞德文老爷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但好歹还能布置些事qíng。其余的话他说得不多,只有一句反反复复挂在嘴边,就是不要让海外的郞家人回来。
宏盛是郞德文的心血,不属于那些早就抛下C市基业的人。他甚至跟郎钟铭jiāo代,如果有人要回来抢宏盛,那就当对手处理。
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宏盛再大也只是个地方霸主,在那些滚进海外资产池几十年的老郎家人看来,也并不具备多大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