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迟墨以为,他是不是就要这样子哭出来的时候,小皇帝又将声音一提,恢复了原来的从容与响度,“只是后来,听说她去看花灯的时候与自家兄长走失,吃了许多苦头,再抱回封府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等她好些了再入宫后,便已不记得我了,也不再与我一道了……”
迟墨点了点头。后面的事qíng不用小皇帝说她也能猜出个大概了,莫过于是儿时青梅竹马宛如huáng粱一梦,陌不相识,从此分道扬镳,各自为营。
敬王妃横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已经死死地攥在了一起,眼睫也不住地颤动,似是要挣开束缚,却又无力地掩下。
小皇帝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他扯了扯唇角,说道:“朕――”他又换了那高高在上的自称,“等了她这么多年。等她长大,等她爱朕,回心转意,她却一直看不见。”
“那现在呢?”迟墨轻声问道。
这句话正是云锦黎需要的。
“朕累了。”他说,“朕放弃。”
终于,躺在chuáng上的敬王妃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刹那泪流满面。
然而小皇帝却没有半分动容。他满心满眼都是疲惫,转身,伸手拽住迟墨的手腕就离开了,仿佛再去看她一眼都是力不能及的事qíng。
他知道她是醒着的,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他累了,终究是要歇歇了。
小皇帝拽着迟墨一路走到了御花园的横桥上。
横桥下游过各色锦鲤,手边繁花锦簇,平湖漠漠。
看着远处宛如飞雪般散开的柳絮,小皇帝突然出声道:“迟墨。”
闻言,迟墨看着他。
“你可会觉得朕无qíng?”
迟墨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皇帝不由一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于是迟墨告诉他:“皇宫里没有真qíng,能坚持真qíng的都不是无qíng之人。”其实小皇帝能忍住没qiáng取豪夺来个nüè恋qíng深已经算是真爱了。
但是,“感qíng之事,谁都无法用时间和物质来丈量。因此,无论陛下想用什么借口来解释自己的松手,最终的原因也不过是――爱的不够深。”
若真是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那就是连她说出的每一句伤人的话都觉得令自己欢喜无比,甘之如饴。
虽说,要真的喜欢到了这种地步,那就已经可以说是变态了。
几乎是瞬间的,小皇帝的瞳眸一缩。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问道:“……那你呢。”
既然爱的那么深刻,那么为什么在封丞逸死去的时候却选择了独活。
那一瞬间,迟墨仿佛又看到了那比流水更加温润的青年――他挽起她的长发。柔软的发丝从沾血的指间缓缓落下。他俯身以毫无血色的唇瓣印上她的唇角,似是呢喃地低声道:“我的宝儿,要好好的活下去……”
即刻,就在眼前类似封丞逸的幻影说出这句话的刹那,迟墨神qíng恍惚的脱口道:“因为他让我活着。”
她耗费了自己毕生的勇气用来独守曾经印在她唇瓣上冰冷的诀别,就仿佛守着一座死城――独自欢喜,独自忧悒,独自长醉,独自qíng形,最后,又独自苟延残喘。
她不出谷,不医人,不再笑,行尸走ròu,不如死去一样的活着,只是因为――他让他活着。
他的一句话,是她苟延残喘的勇气。
小皇帝犹如骤然失语。
他看着眼前一袭嫩huáng的女子。
那么明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也显得死气沉沉,宛如无助地游离在世界之外,所有的一切都遥远而模糊,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我……”小皇帝说,“我做不到如此。”
若独舍他一个,他或许也会选择活下去,但却永远也做不到像她那样刻骨铭心的――用整个生命去回忆那个已经逝去的人。
“或许就像你说的。”小皇帝松了口气,然后笑了起来,如释重负,“我爱的不够深。但是――”
他看向她,“迟墨。没有任何一份爱qíng,值得以这样的代价去沉沦。”
这是他身为帝王的底限。
他并不认同她的爱qíng,但他――羡慕着。
因为没有人能抗拒这样一份浓烈的爱意。
它虽凛冽得令人不得善终,却也温暖的令人松不开手,仿佛爱|yù之于人,逆风执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