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他的片子。他虽然善于说谎,但对待电影,还是一贯真诚的。」言采客观地建议,「电影才是他永恒不变的恋人,他一直心甘qíng愿满怀虔诚地亲吻她的裙脚。」
谢明朗却说:「你真应该去看看《尘与雪》。听你这麽说,我又觉得你在里面了。当然究竟如何,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要是不甘心,就亲眼看一看。你比我更知道电影的魔力,胶片集结成故事,往往就成了彻底不同的东西。」
言采从谢明朗那里抢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著他,慢慢绽开笑容。在提起和沉惟相关的话题的时候,言采总是有这样略显冰冷的笑容,好像竭力把自己抽离出来,只留下一个客观的表述个体。他摇头说:「我没办法看这部片子。无论怎麽样,都过去了。我想要一个体面的告别,这就是了。」
谢明朗本来想追问一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更想问苏醒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也还是被藏在了心里。对于业已过去的时光,以及那些飘dàng在时光中渐渐化为齑粉的往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于是他无奈地歎息:「我怎麽样才能知道你多一点。真是奇怪,怎麽能相处的时间越久,越是觉得迷雾重重。」
「因为相处得越久,想知道的就越多,人之常qíng。」言采补充一句,「不要急,时间还长。」
谢明朗勉qiáng笑一下:「是啊,我相较于你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了。只是你时不时提醒,更让我心慌。」
「浮想翩翩也是年轻人的特权。」言采笑著把烟给掐了,关上车窗,车速又一次快了起来。
回去之后有一天谢明朗起来,发现书桌上压了一张黑白照片。背景是在湖边的糙坪上,野餐的毯子摊开,酒水和食物随意地四散著。照片里言采看起来也就是谢明朗这个年龄,赤脚,穿一条满是破dòng的牛仔裤,浅色的上衣,脑袋枕在一个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的膝头按著额角放肆地大笑。后者的表qíng因为面孔的角度完全地隐藏了起来,但低头注视的姿势绝不会错,而此人的qíng绪就从拨开言采额前碎髮的手上,微妙地暗示了出来。
谢明朗坐在桌前默默看了很久,才把相片摆回原处,当天晚上言采回来两个人出去吃饭,目光jiāo汇时彼此一笑,谁也没有提起。
因《尘与雪》而起的一切qíng绪,似乎就此过去了。稍微休息了两天,言采和谢明朗又开始各忙各的。有了以当届影帝为首的一系列金光闪闪的招牌,电影节之后那场标志著《尘与雪》全线上映的首映会简直是一掷千金的气派,满眼的奢靡气氛,也不管这和电影本身是否搭调。电影上映初週不出意外地高踞票房首位,并把后面的电影狠狠甩开一截。如此成绩,在这样四六不搭的非huáng金期内,只能让人暗暗讚叹。
谢明朗的首次摄影展也在倒数中。展期越近,压力越大,几乎整天泡在还在进行最后装修和调整的展厅中,和张晨以及其他筹展人员为最后的细节努力。但纵是如此,当潘霏霏打电话约他去看电影的时候,谢明朗还是答应了。
潘霏霏夏天大学毕业,没理会父母希望她再念几年书最好乾脆能留校的希望,自己在一家大的会计师事务所找到了工作,美其名曰要早点「做个有产阶级」。不过在此之前她打电话给谢明朗,说是想当记者,被谢明朗骂了一通,她竟然也就再不提起。
谢明朗在电影院门口看到潘霏霏的时候,发觉她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型,兴致虽然不错,却明显是被咖啡或茶灌出来的。毕竟是看著长大的妹妹,谢明朗不由心疼,但嘴上不肯说,还是口无遮拦开著玩笑,这样潘霏霏才真的打起jīng神,閒谈起工作上的琐事,说说笑笑一直到电影开幕。
在大的剧场看电影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谢明朗觉得自己几乎无法正视言采的角色,但又无法控制地在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声语调里寻找不属于『言采』的部分。没过多久之后,他发觉,他在不懈寻找和关注的,是割裂开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言采是潘柘,但潘柘并不是言采。
谢明朗乾脆放弃,转而试图以平常观众的心态再单纯从演技啊剧qíng之类的方面仔细欣赏一下。到了后半部分时,他随意瞄了一眼潘霏霏,没想到她居然窝在椅子里睡著了。
这对以往的潘霏霏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qíng。谢明朗不忍心叫醒她,静静把外套给她盖上。潘霏霏睡得比谢明朗预想得更沉,等她再醒来,电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