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动了动,嗓音在嘶吼之后显得gān涩粗糙。
“宁珏?那不是宁城的大哥吗?你怎么会认识他?”
尹建锋回过头,眼神在片刻的诧异后回归了然,“你也认识。”
尹天心里“咯噔”一下。
尹建锋再次拿起黑色牛皮笔记本,翻至最后一页,目光温存下来,定定地看着那张泛huáng的照片,低声说:“昨天宁城告诉我,他的大哥宁珏在留学期间去世,他也是这么跟你说的?”
尹天茫然地点点头。
尹建锋眉间却有一丝黯然,抽出照片,朝向尹天。
在看清照片上的人时,尹天脑子嗡一声响,童年的回忆像cháo汐一般翻涌而至。始终温和笑着的哥哥轻轻拍着他的头,眉眼弯出一抹温柔,“小天长大以后想当什么?”
尹建锋说:“你的小林子哥哥,就是宁城的大哥,宁珏。”
尹天只看到尹建锋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他不想听清。
听觉被持续不断的耳鸣堵住,心脏被擂得轰隆作响,他听到很多欢脱而年轻的声音,兵哥们一遍一遍地喊着“小林子”,于是他也有学有样,嫩声嫩气地追着喊——小林子哥哥!
他从来不知道,哥哥的名字里其实并没有“林”。
尹建锋走近,单手按在他肩上,将他从汹涌的回忆中拉出来。
“明白宁城为什么不能留下了吗?”
尹天拐到桌面,双腿差点没撑住身子。
照片上的宁珏还是当年的模样,20岁出头,笑容有如chūn风一般,眸光透明纯粹,却又极其深邃,就像能照进旁人心底。
尹天低喃道:“哥……”
尹建锋扶住他,拉过靠椅让他坐下,自己却坐在桌沿上,低缓地开口道:“宁珏来的时候比你和宁城还小,差不多是他们连最小的孩子。”
“很多兵都来自农村,很多南方来的孩子普通话也不标准。”
“听他的班长和连长说,他做了很多次自我介绍,大伙儿还是叫他林玉。最初的确是发音不准,也认不得那个珏字,后来呢,是叫顺了口。”
“不久gān脆简化成了‘小林子’,听说和他最亲的那几个还爱叫他‘大玉儿’。”
尹天目不转睛地盯着旧照片,视线越来越模糊,哥哥与宁城的身影忽然重叠在一起,又被轻而易举地撕裂。
“你认识宁珏时,全连全团的人,包括他的班长连长……包括我,都早已叫熟了‘小林子’。”
“他很喜欢你,你一定早就感觉到了。”
“因为他的家里,有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弟弟。”
“但他从来就没有和他弟弟一同生活过。他跟在父母身边,被当做企业接班人来培养。”
“入伍那年,他本来会遵从家人意愿,去欧洲念书。但看到征兵通知后,他征得父母同意,以义务兵的身份进入军营。”
“他的父母爱子心切,不仅满足了他从军的愿望,还在他当上特种兵后,默许他转为志愿兵,再在部队里留上几年。”
“这个决定……让他们后悔终生。”
尹天轻轻颤抖,血液似乎都涌向眼眶,在那里烧出一片灼热。
尹建锋顿了顿,“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沉默就像不停从高处泄下的水,灌入并不宽敞的办公室,叫人恐慌,令人窒息。
尹天思维混乱至极,悲伤、震惊、恐惧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有很多事想问清楚,有很多qíng绪想要表达,然而语言能力几乎消失殆尽,他抬起头,僵硬问出的竟然是——“可是我是你的独生子,你怎么不把我也从猎鹰中一并划除?”
尹建锋表qíng一凝,片刻后道:“你和宁城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尹天神态木然,像戴着一层劣质的面具,“哥哥走了,宁城是他父母唯一的儿子。我……我也是你唯一的儿子。”
尹建锋垂首凝视他,单手按在他头上。
“你是军人的儿子。”
吉普在山峦中穿行,宁城醒来之时,猎鹰大营已经远去。
他蜷缩在车里,身子被绳索紧紧绑着。
他惨然地笑了笑,艰难地挪到窗边,失神地看着一闪而过的景物,想起仔细填好的慰问礼登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