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坡上没有雨。
她所在的区域,不知为何没有加入下雨的行列,依旧gāngān燥燥。
周笙笙呆呆地撑着自行车站在那里,迟疑着,伸手摸了摸脸。
……没有变。
坐在后座的男人慢慢地下了车,顺着她的视线朝远处望去,那是他们离开的地方。他顿了顿,以为她在好奇为什么山坡下面在下雨,山坡上面却没有雨。
“东边下雨西边晴。”很奇怪,他这么一个拾荒者还能念出一两句诗词。
周笙笙却没有功夫去想他为什么会念诗词,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一场大雨。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在她离开陆嘉川以前,知道了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又事先查到了附近没有雨水的地区,是否就可以先行离开,去到那个没有雨的地方?
如果她能够成功避开那一场雨。
如果她能够留下那一张已被他熟识的脸。
……
周笙笙像是被相机定格下来的人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心脏却仿佛一只被捂在怀里的雏鸟,一下一下扑腾着、挣扎着,蠢蠢yù动,眼看着就要跳出心口。
为什么从前没有想到?
拾荒的男人看着她的侧影,踌躇不定,下一秒却忽然见她哈哈大笑起来。
他吓一大跳,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偏这个帮了她的便利店女店员还越笑越大声,像是中了五百万头彩,笑完之后又开始哇哇大叫,喜悦之qíng溢于言表。
她猛然间侧过头来望着他,眼睛亮得像是黑夜里的星辰。
她说:“你知道吗?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我可以不用跑了!”
“我以后都可以留下来了!”
渐渐地,那双充满喜悦的眼睛里又被泪水充盈得满满当当。她站在黑夜里,背景是远处的雨幕,近处的路灯,头顶是变幻万千的夜空,脚下是斜斜的坡地。可她的表qíng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站在多么辉煌的舞台上,眼里有超越一切的动人光芒。
她终于安静下来,一边流泪,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她说:“我想回去。”
可是那张脸已经没有了,我该怎么回去?
*-*
周笙笙随男人一同进了那间小棚屋,屋子里充满了他收来的破铜烂铁,可是地上一尘不染,墙壁也贴满了gān净的报纸。
他的小男孩安安静静躺在小chuáng上,chuáng上有两只枕头,显然他们每晚都睡在一处。
周笙笙低声问他:“你孙子?”
男人慢慢地摇摇头。
“那,你儿子?”她有些迟疑。
回应她的依然是摇头。
周笙笙走近了些,看见小男孩睡得很不安稳,面色cháo红,额头上还在出汗,面颊上有豆大的疱疹。
“……花生过敏。”男人低声说,面上一片愧疚之色,“我没有注意到那瓶牛奶里有花生碎粒,就给他喝了,结果……”
周笙笙顿了顿,头也不回地问:“偷之前就该确认好口味。”
“……”他似乎有些迟疑,因为她居然知道他偷牛奶的事。
她从塑料袋里拿出药膏,仔细看了看说明书,然后替小男孩抹上。小男孩迷迷糊糊转醒了,盯着她也不怕生,只是揉揉眼睛又去看她身后的男人,然后笑着张开手:“叔叔——”
叔叔?
周笙笙又一次看见了他的第六只小指头。
男人走到chuáng边,抱起小男孩,明明是个粗鲁肮脏的人,却不知道为何对待这个孩子时就化身为天使,一派慈祥。
他轻声说:“浩浩,谢谢这位大婶。”
“为什么说谢谢?”叫浩浩的小男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又望望周笙笙。
男人答不上来,只是又重复一遍:“先说谢谢。”
浩浩很听他的话,点点头,又冲周笙笙甜甜一笑:“谢谢大婶。”
周笙笙站在原地,看男人把他又哄睡着了,然后带着她走出小棚屋。
她知道,他是故意让她看见浩浩的。
他不希望她认为他是个道德败坏的偷窃者。
夜空下,她与他站在这破旧的小棚屋前头,远处是万家灯火,是仍在下的雨幕。近处是这破败的区域,废品站脏兮兮的,小棚屋歪歪斜斜,不少附近的民居都已经搬空,这一片显然是要拆迁整改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