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钧接过碗,感觉自己陷入了被动,他不敢问,害怕晁泽提起来昨天晚上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两口粥喝得分外心虚,像是偷了别人家的口粮,心中也依然惴惴。这时晁泽温柔地笑了起来,脸上还挂着带着点疏离的礼貌,又好像是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说:“昨天我来的时候看到夏医生脸色不太好,还咳嗽了两次,我猜你有点感冒。可能胃口不会好,刚好朋友开了这家店,就顺路给你带一份粥。”
果然,他不记得昨天的事。夏钧放了一半的心,又感觉心往下沉了半寸,坠得他有点难过。“……谢谢。有劳晁先生了。”他低头说了这么一句,没有看到眼前人的目光,也好像是有点伤心。
第六章 【坦诚】
“我,想起来一点过去的事。”晁泽突然说。
夏钧对这句话有些本能地害怕,但他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晁泽的治疗进程来说是这样的。回忆起来,很可能意味着他的心结正在逐渐解开。“晁先生,愿意说说看么?”
晁泽弯了弯嘴角,笑容却不达眼底。他看起来落寞又伤qíng,“他离开我,因为我对不起他。”
夏钧心里一咯噔。
晁泽这种算得上年轻有为的人,最具有迷惑xing也最让人无法拒绝的一点,就是那种时刻端着拿着不肯露出一丝破绽的jīng英范儿,俗称装bī。他总是戴着一张面具似的,即使在心理医生面前流露过他脆弱的时刻,也像是遮掩着一颗真心。而现在夏钧看向他,觉得他那双叫人看不透的眼睛里,从未如此真实地泄漏过qíng绪。那些优雅、得体或者说惯于伪装的标签都被撕去,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和疼痛的。
“我有没有说过,我家境很差。从稍微懂事开始,就会忙着到处去做兼职。那时候我是学校最好的学生,每次在课堂所有人都会注意到我。那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成就感和满足感的来源。但同时也让我更自卑更害怕,怕别人知道课堂之外的我是这样的。没有任何可骄傲的东西。”
夏钧看着他,眼里很安静,也没有过多的怜悯。怜悯是一种伤害,他深知这个道理。“这没什么,我们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能成长为跟环境不一样的人是很厉害的。”
晁泽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意,“这么想我能想明白,但是我没有办法不去在意。我这么努力想要变成跟我父母不一样的人,可别人还是会一眼看穿我的自卑和窘迫。我就是因为这样遇到他的。刚去大学的那段时间我很偏执,绩点甚至掉到了第五名,我开始害怕自己连这点优势都没有了。于是开始熬夜,拼命看书,拼命做练习,可是这些都没有让我好起来。我也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想了想,决定不怕丢脸去求助学校的心理老师。”
什么样的困顿会让一个自负又敏感的人主动去求助他人,夏钧眼里悲喜不明,只是很温柔也很诚恳地聆听他的告解。晁泽说:“我就是那天遇到他的。”
那也是一个yīn雨天气,心qíng比天气晦暗的少年人走进了心理咨询教室。想象中年纪很大的老师不在,只有一个看起来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他敲了敲门,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一个gān净又明亮的笑容,“你好,我叫穆元卓,是老师今天的代班助手。”
晁泽转身就想走,来心理教室这段路已经耗尽了他的勇气,老师在他眼里都未必靠得住,更不要说这样一个年轻的学生。穆元卓叫住了他,“哎,同学你怎么走了,你等等嘛,我也是帮很多人解决过心理问题的。或者我帮你预约老师啊。”
晁泽皱皱眉头,他并不想要接受这样一个人的帮助,他做不到把内心yīn暗cháo湿的那一面坦露于一个年纪相仿的学生跟前。但是穆元卓让人讨厌不起来。他是一个气质像水一样的人,你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一点尖锐带刺的东西,让人发脾气都无处着力。
晁泽犹疑的功夫,穆元卓从座位上走下来,“嘿,不要那么紧张嘛。都午饭时间了,你要是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问题,不如就跟我一起去吃个饭吧。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晁泽总是一个人吃饭的。他的室友有家境很好的,他无法融入他们的午餐和晚餐。他也不喜欢公选课上认识的朋友介入他的生活,只要在课堂上,只要在他熟悉的领域,他就可以从容的扮演一个优秀的人,但他的生活不行,他的生活不允许他那么从容。所以他总是一个人,在食堂的角落里,飞快吃完,飞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