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腾飞忧心忡忡,又不敢跟韩小芸说。他一度想把儿子抓回身边,每天在他身上捆几道减震泡沫。
然而盛骁已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他一只手就能拎离地面的小孩了,他长大了,成熟了,还很有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
盛腾飞气他榆木疙瘩不知冷热,更气自己今不如昔,力不能及。
韩小芸不常戴老花镜,可但凡是看她儿子的照片,她必找个光线良好的地方戴上眼镜仔细看。不光看,她还要连连夸奖:酒店里冬暖夏凉,同事们男帅女靓,每天看一看赏心悦目,长生不老——她儿子找了一个最适宜人类长期工作的地方,值得表扬!
盛腾飞看照片的心态则理智得多,有时还会挑点刺儿,以表达心中时刻溢满的气愤。从某一天起,他感觉前线战报变得十分诡异,他儿子脸上时常挂起那种让他想踹两脚的笑,和某个人早也一起看大门,晚也一起遛花园,肩并肩的次数超过了以往和任何一个同事的合影。
盛腾飞在历城并非没有门路,恰恰相反,是那关系太大了,一旦动用,堪比FBI,无孔不入。他原本轻易不想欠人情,但耐不住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最后还是打了个电话。
很快他便摸清了那人的底细,还得知了许多细节。
他了解盛骁,他儿子的人缘虽然不错,但从小被奶奶和他妈惯得很有些独生子女的臭讲究,让他和人睡通铺就跟虐待他一样。从前和他关系好的同学朋友来找他玩,他宁可费事巴拉地折腾一通收拾个房间出来,也不能和别人对付睡一张床。
盛骁在历城租的那房子他知道,里外总共两间屋,而他的这位同事,开着小跑,穿得精致,怎么看都不像打地铺、睡沙发的人。
这人去盛骁家里玩,他睡哪儿?
盛腾飞想到了半仙算的卦。
他心中有鬼,再看照片时的滋味一言难尽,每次看见盛骁和那同事同框,他脸就拉下来了。
他想提点韩小芸,偏偏韩小芸不知怎么看对眼儿了,非常喜欢那个年轻人,甚至会主动在照片里找他。盛腾飞的提点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但没能奏效,还反被韩小芸数落了一通。
他一胸腔的愤懑无处倾泻,越看越生气。
时至今日,盛腾飞方知,所谓天命,真是不信不行。
那天他一见盛骁脸色不对,愤怒的程度不像单单被人偷拍了几张照片那么简单,他就知道自己瞎猫碰了个死老鼠,胡猜八猜还真应验了。
盛骁绝情而去之后,韩小芸隔了许久才回过神,问他,儿子说和谁同性恋?和他那个同事?
东窗事发,盛腾飞只好将半仙的卦象一五一十相告。
他知道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心里早就和着叹气思索了千百次。他自检道,从前对待盛骁早恋,他危言恐吓过多,久而久之可能给孩子造成了心理阴影。
夫妻二人肝胆相照,韩小芸听完也自检,她也有责任。从前有女同学跟盛骁到家里来玩,她非但没有赶眼色地出门遛弯,还打扮得漂漂亮亮,拉着人家问长问短。想必有这样的准婆婆也让女孩压力过大,最后人家纷纷离盛骁而去,儿子这才不得不另辟蹊径。
俩人对坐唏嘘,韩小芸又一想,问,那你们吵架,你骂的就是他那个同事?
盛腾飞说是啊,没别人可骂了啊。
韩小芸震惊,说,你换个角度想想,假如你妈从前在你面前骂我,你不得把房子掀了顶?
盛腾飞的脸一下拉得老长老长。
韩小芸:你不能不把儿子当人看,别管以后怎么样,你说错了话,你该跟他道个歉啊。
盛腾飞心想:也不是不行。
只是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毕竟隐有预感和坐实了猜想的体验截然不同。当年他每赚一笔钱,数钱时想的都是这个留给我儿子,那个留给我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如今他拼出了偌大的家业,忽闻此讯,不禁迷茫:他这是在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他要调节心情,韩小芸可等不了。
盛腾飞一日不放下身段跟儿子重归于好,她就一日吃不下饭。
一片沉默之中,盛腾飞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
他铃声音量开得不大,本不想理会,由着它响,然而它在桌上唱完一曲又一曲,还就不停了。
韩小芸倚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眉头不悦地微微一皱,盛腾飞忙将电话拿起来。
韩小芸问:“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