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_作者:许温柔(74)

2018-11-14 许温柔

  可另一个声音又大声拍案怒吼:“就这一个办法吗?他至于这样吗!”

  事情看似顺利地解决,盛骁具体是怎么说的,他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最后多半会按照一般程序了事。酒店没有任何一项规定是要求值班经理上门送还物品的,顶多以快递的形式发出去。

  沈俊彬大脑空白了很久,其后的几个小时都像是梦游。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错愕什么。

  直到营业结束,回房之后他对着空荡的房间越想越窝囊。想了整整半宿,他终于想通:他不气服务员洒了汤,也不气客人小事化大,他气只气盛骁。

  当时那几个男人态度过分,连同桌用餐的其他人都面露不齿之色了,盛骁怎么像个软骨头,卑躬屈膝的?无论是代表酒店的立场,还是作为他个人,他怎么能这么没出息,作践了自己?

  再一想,他还曾经和这个人上过床?还一再允许他做“上面”的那一个?

  他甚至无数次主动配合过他,就为了看他爽的神情?

  一个人本身的价值降低,他所有快乐不快乐的珍贵程度都随之一落千丈。沈俊彬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地反胃——早知道这人吃硬不吃软,他还主动和他谈什么送车?

  或许他连动手都不用动,恐吓几句,盛骁腿就软了!

  反胃足足反到后半夜,沈俊彬一看表,猛然一惊,才是真的愤怒了:他发现自己居然在繁忙的接待期中把宝贵的休息时间浪费在这样一个家伙身上?

  他气得差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开了瓶红酒一口喝了大半。

  然而红酒里的酒精含量着实有限,没能让他一醉累月轻王侯,也没能让他大梦一场任平生。

  天将破晓,万籁俱寂,他睁着通红的双眼,茫然地想:盛骁可能已经死了。

  他记忆里的盛骁带着一点儿独属于青春的生涩和干净的书卷气,满脸一窍不通地认真对着课件照葫芦画瓢,与生俱来的气质拯救了他并不标准的动作,使他依旧无比优雅,其赏心悦目程度远超课件里的示范。

  而现在,在明泉国际会议中心左右逢源的这个人,不过是借了盛骁壳子的野路游魂,仅仅继承了原主人的一小部分记忆而已。它不知道别人需要鞠躬道的歉,盛骁歉意地笑一笑就能令人们冰释前嫌,它怎么能用最平凡的标准来使用这具身体?

  沈俊彬的心沉了下去——人死都死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手里捏着白条也找不到那人要账了,前尘往事、仇怨亏欠全都不得不随之一笔勾销。

  抱着追思的心情清理关乎此人的旧账,拨开覆盖其上经年累月层层累积乃至已经厚重得粘稠不辨原貌的情绪,打开匣子的那一刻……

  他终于能平静地承认:其实,这些年来,他常常怀念那个一眼就让他怦然心动的大男孩。

  “回忆”究竟算不算一项爱好?

  沈俊彬想:算,就像有人喜欢无数次看同一部电影,同一本书,去同一个地方,走同一条路。

  一样的。

  当年的盛骁对业务可能只熟悉十分之一二,手拿散装的课件材料小声地背着各种突发事件处理原则,努力追赶培训班的进度。全店各岗的标准程序加起来有几千条,看得出盛骁被揠苗助长揠得很痛苦,令旁观者听得也很痛苦。

  偶尔盛骁忘了词,会因为他在旁边而不好意思地回头一笑。

  他又觉得揠苗助长也很有趣了。

  那时他躺在盛骁隔壁的床上,心里漫无边际地想:哪来这么多的原则?这个世界如果真有什么事称得上“原则”,那么所有人都应当为自己的热爱服务。热爱的对象是一个人也好,是一件事也好,人们从小被教育寸阴是竞,如果宝贵的时光不消耗在心之所向的热情上,那不是将金银元宝扔到无尽之海么。

  倘若世上所有人都能心无旁骛地遵循这个原则,那么大概会有不计其数的人愿意为盛骁服务。

  而他,他进了这间屋,看了盛骁一眼,多半跑不了了,命中注定要献上自己那一份。

  念书的盛骁没能听见他脑内的胡说八道,只是甩了甩头,像是想换个脑子,依旧在跟课件较劲。

  他又想: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有这样的同事,真好。

  他不出声了,希望盛骁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把纸上的条条框框全背下来,毕竟一个人在某个行业掌握的经验知识越多,就越不容易跳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