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台湾的盛夏,总是雨多于晴。
就跟平常一样,章宇恩哼着歌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手撑伞,一手拎着大包小包,嘴边哼着的「Lemon tree」依旧轻快明朗,显然没被这种恶劣天气破坏轻松的心情。
不管这轻松有几成真几成假,至少,经过的路人听见他哼的歌时,或多或少都忍不住投以羡慕的目光,特别是没有带伞边跑边躲雨的,那个眼神之嫉妒的啊!
大胆地用所有的积蓄、加上从阿草那借来的钱顶下那家一、二楼、住商两用的店面到现在也过了半年多,从不习惯到喜欢并没有花他太多时间调适。
毕竟顶下那家店的动机本来就不纯正,除了营生,更多的是留作纪念。
章宇恩想自己应该会永远记得吧——去年夏天,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和小女孩就在店外头供人遮阳避雨的室外法式篷下,他还记得小女孩当时所唱的歌呢!
太阳啊!快快照耀吧!
照得炫目炽热,就像铜镜那样地闪亮耀眼;就像硬币那样地圆满无缺……
明明天气就已经很热了呵,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笑出来。
时间过得真快,从那天算起已经一年多了,他想。
离开半年多,不是没有期待过习近勋来找自己,但他更清楚那个男人不可能也没必要这么做,又不是在演偶像剧,男主角幡然悔悟,到两人初识的地方挽回女主角。
现实生活里哪来这种老梗的情节发——
「不、不会吧……」章宇恩瞪大眼看着前方,停下脚步不敢再接近自己的家。
似曾相识的场景——相同的户外法式篷,深红色底布写着奶油乳棕色「Barony」的店名,底下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遮阳,而是避雨。
不同的,是那家店已经归他所有,是他的家。
不同的,是那大的男人已经没有坐在轮椅上,他的双臂扣着拐杖,站得笔直。
站起来了!他站起来了!狂喜像大雨哗啦灌进心里,章宇恩差点冲上前抱住他。
但他没这么做。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想到过去的事,连忙从喜悦中清醒。现实生活没那么老梗的情节,他提醒自己。习近勋突然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事。
但——太好了,他能再站起来。
章宇恩还是忍不住唇角上扬,笑了。
习近勋贪婪地看着不远处忽然呆站在雨中的章宇恩。
那张脸依旧挂着清朗的笑容,彷佛没有什么能将他打垮,一如他曾说过的,自己有比杂草更杂草的生命力,怎么都踩不死。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活下去,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雇人调查他这半年多来的状况,先是惊讶他离开他之后搬到这来,而后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努力让自己快乐地生活。
撑着伞站在雨中的章宇恩忽然有了动作,朝他们深深一笑,走了过来。
习近勋愣愣地看着他走近自己、经过、错开视线,最后停在侄女面前,蹲下与她平视,开口说话:「嗨,可爱的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直到听见声音,习近勋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起就屏息以待。
心脏,在呼吸换气之间忽地感到一阵窒痛,在痛中发现——
他好想他!
「嗨,可爱的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听见她章哥哥的声音,习又宁抬起湿漉漉的小脸,额头前散发汇聚的雨水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流进眼睛,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挤去让她眼睛痛痛的雨水,不知道台北天空的酸雨让她一双眼红通通,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红嫩的小嘴一抿再抿,嗫嚅了几回,生怕说出来的话被大人打了回票,但不说自己会好难过好难过。
小脑袋犹豫地抬起、低垂,重复了两三回才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好慢好慢地说:
「章哥哥,可以带我跟叔回家吗?」
「小傻瓜,又不是不知道路,叫辆出租车就能回家啦。」章宇恩故作轻快道,一边抹去小女孩脸上的雨水,整整她湿透的乱发,勾到耳后,动作十分熟稔。
「可是、可是——」习又宁有点急了,回头看她叔叔一眼又转了回来。「可是大家没有在一起就不像家……没有章哥哥就、就不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