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委屈地说:“我不会拿到外面说的。”
“你不会?你姥爷游街的事,不是你在外面说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搞得我抬不起头来。我给你jiāo待了又jiāo待,叫你别在外面乱说,你总是不听。”
说到姥爷游街的事,她就心虚了,因为她的确告诉过小朋友。但那是因为小朋友都缠着她讲省城的事,而她已经把能讲的都讲完了,她怕一旦自己没什么可讲,小朋友就会不理她,所以她才把姥爷游街的事讲出来。
她觉得妈妈说那话的口气,是在责怪她,妈妈已经不喜欢她了,把她当成一个大嘴巴来防范,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挽回妈妈的爱,心里非常不安,睡觉都睡得不踏实。
半夜,她被爸爸妈妈的说话声搞醒了。她悄悄睁开眼,看见爸爸坐在chuáng的另一头,穿着一件破了dòng的白汗衫,腿放在被子里,但膝盖却竖着,把被子顶起一座高高的山。爸爸的头埋在竖起的膝盖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妈妈坐在她这一头,也穿着破了dòng的白汗衫,不过妈妈的白汗衫跟爸爸的不一样,妈妈的是桃尖领,没袖子,爸爸的是圆领,有半截袖子。那时几乎每个人的爸爸妈妈都有这样的白汗衫,听说是最便宜的一种,没破dòng的时候可以穿出去,破了dòng就只能在家里穿,睡觉时穿。
妈妈说:“外调怕什么?你那点儿问题,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爸爸没有吭声,仍旧唉声叹气的。
“是不是你家里还有什么问题?”
“我家里的问题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就是有个姨父去了台湾,其他没什么。”
妈妈狐疑地问:“是不是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没告诉过我?”
“没有?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睡觉吧。”
爸爸长叹一口气,说:“我就怕外调的人瞎说八道。”
妈妈坚定地说:“我不相信外调的人会瞎说八道,他们总得拿出材料来吧?材料总要组织上盖章吧?”
爸爸仍然唉声叹气的。
一个“外吊”把父母吓成这样,小岑今也变得心虚了,见到红姐姐,就没以前那么趾高气昂了,因为红姐姐的爸爸受学校信任,派出去“外吊”,而她的爸爸是被“外吊”的人,那就是天差地别呀!
爸爸似乎比她更怕红姐姐的爸爸,自己长着腿,不敢去红姐姐家打听消息,而是有点鬼鬼祟祟地向她打听:“今今,红姐姐的爸爸回来没有?”
“我不知道。”
“你上她家玩看没看见她爸爸呢?”
“没有。”
小孩子记xing短,过了一段时间,她差不多忘了这事了,但有天半夜又被父母的说话声吵醒了。爸爸仍然是坐在chuáng的另一头,把头埋在竖起的膝盖上。妈妈仍然是坐在她这头,两人还是穿着各自破了dòng的白汗衫,但这次不同的是,妈妈在哭。
她很少看到妈妈哭,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她很慌,连忙问:“妈妈,你怎么啦?”
妈妈马上停止了哭泣,伸出一只手,隔着被子拍她:“睡吧,睡吧,妈妈没事。”
从那以后,她就觉得爸爸妈妈好像心事重重,两个人脸上都没了笑容,也不怎么说话,有时无缘无故地就吵起来了,大半是妈妈在数落爸爸:“如果你就是政治上的问题,我不会计较。哪怕你是杀人放火,我都可以原谅,但是你背叛了我们的爱qíng。”
“我没有背叛我们的爱qíng,我始终都是爱你的。”
“有你这样爱的吗?”
爸爸每次说不过了,就把她搬出来做挡箭牌:“今芬,我们别说这事了吧,孩子在这里,听见了不好。”
妈妈辩白说:“她不懂这些。”
但妈妈也就不往下说了,反而jiāo待她:“今今,这段时间别到处跑,就待家里玩。要去外面玩,也只准在家属区这块儿玩,不准到教学区那边去。”
她总是很乖地回答:“知道,妈妈。我不会去那边的。”
即使妈妈不jiāo待,她也很少到教学区那边去玩,因为她的小伙伴都是在家属区这边玩,教学区那边没什么他们能玩的东西,而且有很多年龄比他们大的学生,很爱欺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