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让她万分难过,在她心目中,军宣队就是妈妈学校的一部分,永远都是在一起的,不存在撤走这回事。她一直以为军代表一家会永远住在她家后面的房子里,卫国会永远在窗子那里叫她“今今,今今”。
但她看见卫国家在收拾东西,还叫了个收破烂的来,把一些报纸和破铜烂铁都收走了。这下她知道军代表是真的要撤走了,难过得哭了一场。
晚上,军代表上她家来,说有些锅盆瓢碗的,不准备带走,问妈妈要不要。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几张课桌和椅子都是学校的,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搬过来。”
“不要。”
军代表还想说什么,妈妈说:“对不起,我们要睡觉了。”
军代表只好讪讪地走了。
妈妈给她洗了澡,叫她上chuáng睡觉,天气很热,她睡觉时只穿短裤,不穿上衣,妈妈给她打扇。
外面有人敲门,妈妈问:“谁呀?”
“我。”
妈妈低声说:“是卫国,”然后大声对门外说,“卫国呀?我们已经睡了。”
她奋不顾身地跳下chuáng来,上衣都没穿,就跑去开了门:“我还没睡着。”
妈妈赶快拿件上衣给她穿上,对卫国说:“进来把,开着门有蚊子。”
卫国穿得整整齐齐的,平时jī窝般的头发好像也梳理过了,像个小大人:“今今,我是来告诉你,我要走了,免得你明天去找我玩的时候我不在。”
她哭兮兮地问:“卫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跟我爸爸回部队去了。”
“部队在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仗打的地方。”
“你还会不会回这里来?”
“我会回来看你的。”
妈妈说:“小孩子,别学着撒谎,这么远的路,你飞回来看她?我今今是个听实话的人,你说了回来看她,她会天天等的。”
卫国说:“我不是撒谎,是真的会回来看她的。”
她问:“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等我长大了,挣钱了,我就买火车票,坐火车来看你。”
“你一定要来哦。”她跑回chuáng边,从枕头下摸出仅剩的那个红发夹,拿来送给他,“我把这个发夹送给你,你看到这个红发夹,就像看到我一样。”
妈妈嗔道:“小孩子家,乱说些什么呀!”
“爸爸就是这么说的。”
“爸爸是爸爸……”
卫国有点不好意思地收下红发夹,搔了搔头,说:“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但我长大了要参军的,如果我打仗牺牲了,我叫他们把军功章送给你。”
妈妈又嗔道:“小孩子家,瞎说些什么呀!”
“不是瞎说,是真的,我向毛主席保证。”
卫国一家搬走了,她哭了很多次,趴在后窗那里,看着他家紧闭的门,特别是门上那块补上去的颜色不一样的木板,就止不住哭起来。
每过一天,她就问妈妈:“卫哥哥怎么还没来看我?”
妈妈安慰她说:“他不是说了吗?要等他长大了,挣钱了,才能买火车票来看你,现在他才多大?离挣钱还远着呢。”
“那他要多大才能挣钱?”
“总要到十八岁吧?十八岁才能当学徒工。”
“那他还要几年才十八岁呢?”
“总要五六年吧?”妈妈好像怕她过了五六年会要人一般,赶快改口,“做学徒工挣不了多少钱的,吃了饭,穿了衣,就没钱买火车票了。可能要等到他升级了,当了二级工三级工了,才能挣到买火车票的钱。”
“那要几年才当二级工三级工呢?”
“总要十几年吧?”
她对“十几年”还没有概念,但看妈妈的表qíng,应该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她忍不住又哭起来。
第一十六章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一想到卫国一家搬走的qíng景,岑今都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心痛。
她不知道当年Lewis一家搬走的时候,她的女儿小今是否有过她当年的那种心痛。小今好像没为那事哭过,qíng绪上也没什么明显变化,但也可能是她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