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背单词,从牛津词典上抬起头,他接着说:“小堂嫂,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有太多灰色地带。外面发生的那些血腥肮脏的事,堂哥不想让你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人表面上看着可怜,骨子里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她不值得同qíng,唐家每一个人都不值得同qíng。唐家那时仗势欺人,bī得堂哥和我们韩家无路可走,堂哥一直委屈求全。利用一个女人的感qíng固然不对,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确降低了我们的成本。现实就是那样,不周旋,不算计,他会垮掉,韩家也会跟着倒霉。可如果那么做了,又会背上道德的十字架,他没法两全其美。”
这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会感到困惑和怀疑,但是从恕一嘴里说出来,却让我觉得惶恐和悲哀。
是的,人皮之下,一切未知。
我点点头,“我明白,你不跟我说这些,我多少也能理解,唐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过是恶人遇到了恶事,她当初不给别人留余地,如今别人也不给她留活路。对于你堂哥的行为,我不好评价。我只是觉得茫然,有时候我觉得我多少了解你堂哥一点,有时候他又让我觉得害怕和陌生。”
恕一看着我,“他也没那么坏,他知道底线在哪儿,至少他不会去伤害无辜,这跟那些故意作恶的人本质上还是有区别。”
我放下笔,靠着椅子,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他的确没那么坏,我二十岁之前在场子里见过的男人,能比他坏十倍。不是每一个流氓都像你堂哥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有时候越是底层的混混,手段越是恶毒。道德感跟阶级无关,善良跟贫穷也并不临近。很多人都是以恶还恶,自己遇到了恶心事,就再去恶心别人。毫无目的的作恶,损人不利己,这才叫坏。你堂哥这不叫坏,说得好听点叫理xing现实,难听就是冷血无qíng。可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丧失理xing的人,而是除了理xing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人。”
我转过脸看着恕一,低声说:“你堂哥现在就是这种人。可是他变成今天这样,又是谁造成的?在他年轻的时候,估计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打输了一场比赛,或者训练的时候被自己的师兄修理,在夏荷发生那件事之前,他可能连‘恨’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十年前的韩棠,在纪录片中那个笑得阳光灿烂,汗水都闪着金光,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韩棠。
我摇了摇头,不觉叹道:“环境,经历,这些都能改变人。他不想被人打垮,不想身边的人再受伤害,就要去适应那个环境。我不是帮内人,你们那些纠葛我不清楚,不清楚就没有发言权。可唐晚当年做的事我还记得,我就算爱心再怎么泛滥,也不会无原则地去原谅谁,或者替谁喊冤。只是回想当年,依然替夏荷觉得可惜,善良没错,纯真没错,美好没错。可这世上,弱者的善良往往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好心被人利用,善意被人坑骗,最后也只能让自己吃亏。可是如果没有善良,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或许,我们只能告诉自己,善良应该用对地方,要看清对象,让自己更聪明一点吧。”
恕一看着我,叹了口气,“我发现你哪儿都好,就是思维方式太男人,长得呢……又太女人。”
我奇怪地看着他,“这话怎么说?”
恕一托了托镜框,意味深长地说:“长得太女人,容易把男人不好的一面勾出来,你不去招人,人家也来招你。如果你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女人,好好依附侍奉一个男人,也未必不幸福。可惜你又不是,不愿意站在男人身后,总把自己放在风口làng尖。要是有个好出身,倒也有机会当一个女qiáng人,你又没有。现实摆在那儿,你越聪明就越痛苦,越不甘心就越折磨。你这样,以后遇到一个qiáng势的、就是要霸占你的男人,你要怎么活?古代说的红颜薄命,就是你这种女人。”
我把字典砸在他身上,气道:“说着说着又不成样儿,早晚让小蓝毒哑你。”
恕一笑了笑,“看来你也猜到我想说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机票,放在桌子上,“我今天下午的飞机,去曼谷为堂哥加油。我再问一遍,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我愣了一下,是啊,明天就是TOPONE的总决赛。这段时间我忙着训练,忙着学英语,忙着琢磨该如何跟韩棠说我离开韩家的事,差点把这件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