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外婆微笑着把听筒递过去。
徐晴知道是母亲来的电话,可不知为何,跟母亲讲话似乎比面对陌生人更让心里胆怯,电话都不敢接,许久才拿过话筒,讷讷说了句gān瘪瘪的“妈妈您好”后,声音就噎在那里。徐晴的母亲梁元瑜的感觉跟徐晴类似,在电话那头说话似乎也甚为费力。
“小晴,回家了?”
“是的。”
徐晴与母亲久未联络,上次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半年多前,不过就算这简单的一问一答,她顿时直觉母亲的声音不对劲,勉qiáng而压抑,似乎对自己的文化不放在心上。徐晴心下黯然,想着既如此,那不如找个理由搁掉电话,免得两人都尴尬。正思考时,梁元瑜开始问一些例行公事的话,诸如“身体还好?成绩如何?初三了吧?要升高中了,是否有把握”等等。
徐晴轻声作答。每回答一个问题,梁元瑜便说一个“好”,“不错”之类,声音也不复最初的沉郁,至少在徐晴听来是如此。梁元瑜笑着夸奖:“果然是我的女儿。想起当年念书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优秀。还有士彦……”
就像是人们无意识的说起一个本来不愿再提起的名字后的那种忽如起来的痛楚和尴尬,梁元瑜的声音在提到嘎徐晴的父亲时声音嘎然而止。
徐晴深吸一口气,真挚的说道:“倘使我比别人更聪明,那也得谢谢妈妈。”
这谢谢两个字听得梁元瑜听的一愣,然后面红耳热,匆匆挂掉了电话。凭心而论,她对徐晴惟有生育之恩罢了。
搁下电话,徐晴吓得浑身冷汗,匆匆奔跑进书房,抱出一堆堆的相片本子,带到客厅,一股脑兜到沙发上,自己也坐下,默默的看起来。
外婆问她:“这是做什么?”
徐晴把目光从抬相片上升起来,轻声回答:“外婆,打电话时我一直在努力回想妈妈的样貌,可惊讶的发现妈妈长什么样我早忘得一gān二净;回忆爸爸亦是一样。别说样子,甚至他们的身材胖瘦,有没有戴眼镜,我都没有半点印象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忘记他们?”
外婆确实惊骇,但隐蔽的极好,在徐晴看来外婆容色平静,目光温柔,说话是从容不迫的,“不奇怪,仔细算来,你们都十年不见了。那时你才五岁,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幼年的记忆……何况,这是你父母的责任,并不是你的。他们出国至今,一次也没有回国。”
徐晴沉默一下,低头看到照片上的父母还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徐士彦英俊修长,梁元瑜美丽大方,喜笑颜开的靠在一起,完全是衣服琴瑟调和的样子;再翻一张,是梁元瑜抱着徐晴在花园里散步的qíng形,小小徐晴胖乎乎的,圆滚滚的手臂似刚出土的饱满嫩藕。
徐晴泪盈于眶。
“真希望我的眼睛是一家全息摄像机,能把生命中最好的部分拍摄下来。一旦需要,就可以重复播放想看的一切。”
“那可不行,”外婆搂着徐晴的肩,实事求是的说:“那样的话,你的眼睛永远无法涌出泪水;永远固定在眼眶,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转动眼珠,惟有通过僵硬的转动来观看四周。你将无法通过眼神表达你的任何感qíng,没有人能看到你正在思考什么。所以,作为你的外祖母,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孙女像一个机器人,希望你能有善睐的明眸。”
徐晴被这一番话引的破涕为笑,呶呶嘴笑:“外婆,我一直知道您学机械设计系,您不用再继续描述了。”
这一节故事就此揭过不提。
吃饭时徐晴还是忍不住问:“妈妈忽然打电话来,说了什么?”
外婆眉头皱住:“你妈妈同那个瑞士男人吵架,向我诉苦,说是要回来。我让她看着办,我不管,她却以为我在看她笑话。”
外婆向来不喜外国男人,尤其在徐晴母亲嫁了外国人之后就更厌恶,连名字也不愿意称呼,十年前刚结婚那会第一次上门就没有给好脸色看。梁元瑜也知道,于是这就成了多年不归国的借口之一。
徐晴奇怪:“为什么吵架?”
“听上去一些jī毛蒜皮的小事。”
“肯定不是如此。”徐晴放下筷子,深思着下结论。
外婆见徐晴一脸和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的样子,用筷子敲敲徐晴的碗:“小晴,不要再想那么多,你明天还有竞赛。这个才是当务之急。再说,千里万里之外的事qíng我们在这边琢磨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