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言站得宛如高原上的雪杉,声音清晰极了:“我之前很喜欢您的电影,因为您的电影里有那么多的温qíng。关于家庭,关于母子……后来从许真那里知道您是她的母亲后,对您很生气,觉得您在电影里流露出的感qíng全是假的。我一直觉得,不论什么理由,不要自己孩子的父母统统罪无可恕。这个观点直到现在也依旧没变。虽然许真对您没有一句怨言,但我对您,非常愤怒。”
沈钦言的话其实从来不多,但像现在这样,说得这么缓慢而有力的,同时也是有力的,我却是头一次看到。他应该知道我母亲的时间多宝贵,可他不但不讨好,在这里表达对导演的反感?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母亲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我对她谈不上熟悉,但我在片场看到过她这个表qíng。后果就是一个镜头NG了三十五次才通过。
好在他继续往下说。
“看了《约法三章》后,我才明白原来不是这样……您是真心的,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瞥他一眼,又瞧我半晌,开口时却是截然不同的话题:“两年内我都不打算再拍电影,邹小卿有部新片,本子不错,男二号很讨好,怎么表现就看你自己。有一点你要记住,你不是第二个顾持钧。”
沈钦言欠身,声音波澜不惊,简直不像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我知道。”
眼看谈话告一段落,我扯上沈钦言离开。
我们站在转角的走廊里低声说话,注意到经过今晚这样的阵仗,沈钦言不但没眉飞色舞,反而脸色沉静,似乎还陷在跟我母亲那场谈话里没回过神。
我数落他:“哪有你这样的?你既然想拍我妈的电影,怎么能说她的不好?尤其是还扯到我!我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但她似乎很怕我恨她。你的语气再重点儿,真的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只想说真话。”沈钦言道。
“哎哎,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就说不得啊,”我叹口气,“你平时也不这样啊,怎么在紧要关头跟个孩子似的,还有盖亚的合约也是。”
“盖亚的合约……”沈钦言接过我的话题,忽然看着我,“我没有答应,是因为合约里有一条,让我不能答应。”
我听着。
“……五年内,跟异xing的任何jiāo往,都必须经过公司同意。”
我想,其实条款是理所应当的,并不苛刻。演员的感qíng生活,跟谁结婚恋爱公司自然是有权利gān涉。除非你是那种大牌到可以自己决定电影合同的明星,作为一个新人,都只能像牵线木偶似的被控制。
我绞尽脑汁地挖空字句,“你这么年轻,最开始是打拼事业的时候,五年后谈恋爱很好。”
沈钦言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又接着道,“那天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林晋修从车上下来,公司的几位高管都围着他。同电梯的是盖亚的一个小助理,她跟我说了他的身份。”
能从这么点蛛丝马迹中猜到端倪,沈钦言也当真是心细如发。
我反而镇定了,“是的,我刚刚问了,那份合同是他的授意。林晋修虽然跟我诸多矛盾,但他不会跟你为难的,合约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放心。”
“放心……当然放心……”沈钦言无声地笑了笑,死死盯着我,“你真的想不到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份不可思议的合约?”
我忽然口gān舌燥。是的,林晋修是什么人,我比他清楚多了。
他微微勾下头,几乎挡去了走廊里的灯光。
“许真,我想当演员,从事表演,仅仅是希望被家人认可。后来认识了你,我想,只要能被你认可也行。可认识你越久,越觉得太难了。你身边的人,实在太多了,那天你跟林晋修上车离开后,我想了足足一个晚上,我什么都不是,太年轻,还一无所有……根本就没办法挤到被你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我觉得难堪,甚至羞愧。
最受不了的是,他心如明镜,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我……”
什么是难以启齿,我总算明白了。就像有石子塞住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钦言低声问我:“我们还是朋友?”
“一直都是的。”我说。他应该听得出我话里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