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不和我们一起吃吗?”后座传来关切的问候。
“不了。”何欢回头,轻轻一声拒绝。
姚期也不强求,兀自携着未婚妻离去。
何欢替微醺的姚期叫了司机,然后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自己已经无家可归。母亲身死带给他的漂泊感终于还是来了,虽然有些晚但终于还是来了。
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剧烈。
那天晚上,躺在办公室临时搭的便间里,何欢又梦到了很久没梦到的那条河,河水涤荡世世代代滋养着两岸的瑶城人。
小时候总听人说孩子都是放在木盆里从上游飘下来的。何欢小时候就常坐在河边等人来接他。越等越孤独,越等越无望。时隔多年,这种感觉竟然又占据了他的心脏。
远处街道上有车辆经过,轮胎摩擦地面留下遥远又模糊的声音。房间里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皱着眉翻了个身。
梦境陡转,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自己床头有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那人站在他床前凝视他许久最终俯下身轻轻抚过他的发丝,低声问,我到底该不该让你回头看到我?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以至于何欢潜意识里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但残存的理智又告诉他,或许你该回应些什么,哪怕是睁开眼睛看看他也好。
但是无论何欢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一次又一次陷进更深层的梦里,在苏醒之前被彻底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四十二章
眼看婚期将至,姚期带着女方最后一次回老宅商量婚礼细节。
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很久,低叹一声微微落寞,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命人取出一套纯正无杂的帝王绿翡翠来。交到女方手上,说,当年我结婚时收到的来自长辈的礼物,你们兄弟还没出生的时候你妈妈就说要留着做将来的聘礼。所以今日我代她送上祝福。
女方轻轻颔首,说,谢谢父亲。
姚期站在她旁边浅浅地笑,端的是合格未婚夫的模样。
大门处一阵骚动,大厅里的佣人整齐划一地调转方向面向何欢深深鞠躬,腰背弯下去的是四十五度。
即便是姚期,这么多年受的也不过是三十度的鞠躬礼。
而今天对待何欢,用的是给少东家行礼的标准。本来对何欢的去留猜测纷纷的众人忽然明白过来,无论姚期的态度如何,老爷子都不会让他受委屈,即便何欢只是一个外来孙。
与以往的沉闷不同,这次聚会多了一些欢脱的气氛,那是大事将定的释然。席间觥筹交错众人推杯换盏。
宴席过半众人挡不住好奇开始对新人各种问询,姚期笑着接过话头,说,既然选择了我,那就是姚家的人,未来还长,大家不必着急。
众人了然,注意力逐渐转到未来的家主身上。
何欢穿着一身正装坐在老爷子身边,面沉如水却对各方敬酒来者不拒。
他八岁就把酒当水喝,这么多年从未醉在别人前面。今天,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醉意,沉默地望着众人的眼底布着根根血丝。
众人硬生生受着小公子的审视,面对在姚家盛传了几年的关于二少爷和小公子的关系问题三缄其口。
向来忙到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附耳在姚期身边低语了些什么。随后姚期一边颔首表达歉意一边拉着未婚妻起身,说,你父母来了,我们去机场。
一直沉默不言的何欢忽然起身离席,说,我也有事儿,就先走了。
他转身太急以至于根本没来得及看见身后那道注视的目光,以及某人眼底不着痕迹的痛色。
头顶的水晶吊灯晃啊晃的投下刺眼的光影。姚期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无声牵起了身边的女伴。
事到如今牵涉太广回头已难。
离去的路上,车里气氛沉闷,何欢坐在副驾驶上目光冰冷。在姚家做了十几年司机的老李方才知道,一直与人为善态度温和的小公子才是真正难应付的那个。
车子停在公司门口,何欢望了望窗外几乎看不见顶的写字楼,许久,开口说,回南山别墅。
那天晚上何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像突然间就丧失了入睡的能力,他翻身下床,找出两片镇定药来吞下。
只不过,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还是毫无睡意。
他无奈妥协,在浴缸里放了热水,鬼使神差地和衣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