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重力_作者:施定柔/玄隐(66)

  ——这就是传说中的硬伤,研究人员最不应当犯的错误。

  杨采文的脸沉了沉,有点紧张。不过在这种时候,再怎么紧张也得站稳立场:“我核对过引证,的确无误。孙老师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这是古代文学常识。杨老师若是不信,可以查《辞源》。”

  嘿嘿,彩虹心里讲,孙老兄你有话慢慢说,批评可以,不要带侮rǔxing字眼嘛。

  见杨采文面有难色,那人更是纠住不放:“就算杨老师没查过《辞源》,没检查书名,也该知道《酉阳杂俎》的俎是怎么写的。”

  杨采文沮丧地咬了咬嘴唇。

  彩虹举手:“我能替杨老师补充一下吗?”

  “当然可以。”

  彩虹道:“《辞源》不可以全信,上面有不少错误。”

  “你是说,”孙学长冷笑,“我们不能相信权威字典?”

  “绞丝旁的‘组’也是有可能的。组是丝带的意思,可以有各种颜色,所以古时‘华美’亦称‘组美’。《五杂组》可以解释为五种颜色的丝带,也未常不可。”

  “你有证据吗?”

  “你说的是《酉阳杂俎》,可也有《三才杂组》和《刘子杂组》呀。后面两本书,都是组织的组。”

  “胡士莹和孙楷第的书里都写着《五杂俎》,而不是组织的组,难道专家学者也错了?”

  “《明史》里就写《五杂组》,难道《明史》也错了?”

  “可是——”那人一下子没词儿了。

  “究竟是哪个组字,我觉得要看作者的本意,这要查作者自己写的序才能确定。”彩虹淡笑,“孙老师你以为如何呢?”

  “好吧,暂时放开《五杂俎》不论,”孙老师的脸僵硬了一下,语气有所收敛,“把《庚巳编》说成是《庚己编》不大妥当吧?目前为止我看到的简繁体文献题目都是《庚巳编》。”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彩虹溜一眼参加会议的老师,除了季篁以外没有重要人物,索xing将心一横,坚持到底:“那也不一定呀,孙老师。你知道明代刻工很马虎的,为了省事,很多书里的己、已、巳不分,全都刻成‘巳’字,用小刀在木头上挖个小坑就可以了。不信你看冯梦龙的《qíng史》刻本,这三个字就不分。所以看上去是《庚巳编》,有可能是指《庚己编》,当时的人根据上下文能懂。到了需要繁简转换的时代就出了问题,全把它当巳字处理了。”

  孙学长表示不敢苟同:“这话说不通。清代的刻本——尤其是官刻本——这三个字已经分清楚了。刚才你提到了《明史》,明史上就写着《庚巳编》,明史总不会错吧?何况别人还写了个续集叫《续巳编》。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该叫《续己编》才对。”

  彩虹给他的话噎了一下,心里骂自己,有事没事提《明史》gān啥?

  “它有可能就叫《续己编》啊。”彩虹抬扛了,“只不过为了省事刻成了巳字。”

  “其实,”杨采文忽然cha口,提出更新的证据,“从《庚己编》的编年qíng况来看,它写的是庚午年至己卯年之间的事qíng,叫《庚己编》更合理。”

  孙学长不以为然:“这只是考证者依据书中大事推论出来的年代,作者并没有专门解释,并没有说这本书的起名与成书年限有关。何况,已卯之后再两年就是辛巳年,也可以叫《庚巳编》嘛。”

  “就算是这样,以天gān来算,它也应当叫《庚辛编》,怎么会叫《庚巳编》呢?”杨采文说。

  像往常一样,如果没有什么一锤定音的证据,这种争论可以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搞古代文学的人,为一个论点争几百年、写几百本书的大有人在。主持人又开始和稀泥,说休会时间到了,请大家到后厅喝茶。

  这才是彩虹最喜欢的节目。她倒了杯绿茶,拿了块小蛋糕,正东张西望寻找熟人,杨采文越过众人向她奔来:“亲爱的,谢谢你今天你救我!”

  彩虹微笑:“幸好我修了那门‘古籍版本学’,想不到这时派上用场。话说,你究竟用的是哪里的文献呀?”

  采文跺脚:“窘死了,写这篇论文时我在香港访学,用的是台湾文献。我又不是考据专家,哪知道书名和大陆版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