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补偿。”
庄景玉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狠狠停跳了一拍。
“……可是我伤害过很多人,却只,补偿了你一个。”
庄景玉茫然不知该接什麽。
黎唯哲顿了片刻,忽然微微抬高了点身子,将下巴轻轻抵在了,庄景玉毛茸茸的头顶上。
“……所以你该知道这不是补偿,这不止,只是补偿。你该知道……你该知道的。可是现在,至少现在,你不愿意听我,说出真正的理由。”
他这样开口讲。
“不过我也没有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如果你愿意,只要你开心,那麽你想要当多久的鸵鸟,都没关系。”
黎唯哲略起胡渣的下巴,在庄景玉头顶那一片温暖绵密的黑色丛林里,如同顽皮的孩子似地,小小地蹭了蹭。彼此都顿时产生了一种,仿佛融化在了对方身体里一般的,美妙酥麻。
“因为我可以等你,等你亲口跟我坦白的那一天。等你,主动让我知道的那一天。”
“……”
庄景玉深深望向黎唯哲的眼睛,无能为力地看著那里边的自己,愈变愈渺小,愈退愈遥远:原来风雪,终於彻底模糊了他的世界。
不等黎唯哲第三次张口含住他的眼皮,庄景玉半仰起头,一脸的失神恍惚,茫然无措,两片苍白干涩的嘴皮,仿佛只是在无意识地抽动闭合:
“太奇怪……太奇怪了……你毁了我,可是现在,又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呢……”
终其一生,黎唯哲也没再听到过,比这更令他心如刀割的质问。
其实他们未曾发现,他们两个人,都很可怜地陷入了,同一个走不出去的怪圈。
黎唯哲後悔自己伤害了庄景玉,可当初他若是不曾将庄景玉丢进监狱,给他机会遇见楚回,又提前出狱的话,那後来他们的再次相逢,又都从何说起?那後来黎唯哲因好奇而对庄景玉产生兴趣,又因产生兴趣而对庄景玉迷恋陷情──这一切的一切,又都从何说起?
而对於庄景玉来说,这份矛盾,则更是令他痛苦不堪,欲罢不能。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当然不愿意再被黎唯哲给无辜冤枉,再被黎唯哲,给好像丢垃圾那样地,随手就丢进了监狱里去;可是他却又很贪心地,不愿意就此失去那一份,能够遇见楚回的人生。
这仿佛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当黎唯哲伤害他的时候,楚回成为了他的救赎;而当楚回离开他以後,黎唯哲,却又成为了他的救赎。
没有黎唯哲他就不用入狱,可是如果没有入狱他就永远别想和楚回有交集。对於庄景玉来说,这个如同千年玄铁一般难以否认拒绝的冷酷事实,总是以一种绝对强势的侵略姿态,寸步不离地盘踞在自己思想的苍穹里,对著自己艰辛守护的金汤城池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它有一双尖刻凌厉的锐眼,锋芒穿破云层直射而下,让人看得心惊胆战,遍体生寒。
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著自己:原来,无论好的,坏的,其实,都是黎唯哲,给他的。
其实,都是黎唯哲,给他的。
这难道,不是一个怪圈麽。
无论庄景玉逃到哪里,哪里,都有黎唯哲的影子。
将他推下地狱的那一只手,与黑暗中唯一向他伸出的那一只手,竟然,来自同一个恶魔。
而他是应该任由自己掉落身後的万丈悬崖,还是应该选择,相信他。
事到如今庄景玉对居然还在纠结这种问题的自己彻底感到绝望了。无知会带给人多大的恐惧,就还能带给人多大的勾引。
而最难堪的是,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心如止水波澜不起,对情爱世事一无所知,对同性爱恋也惊恐排斥,有若白纸一张的,乡下土孩子了。不管黎唯哲究竟有没有变得更加强大,他都已然变脆弱得,足以因为黎唯哲轻描淡写的随意一划,就被轻而易举地渲染上,缤纷斑斓的,色彩欲望。
黎唯哲撩动了他的心弦。庄景玉万分绝望地,如是而想。
不过他不曾料到自己他和黎唯哲居然这麽有默契──对方的下一个话题,便是音乐。
“现在放的这一首曲子,是我最喜欢的,”大概因为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缘故,所以显得尤为深沈,厚重,并且,真诚,“……不热情,不激烈,没有很明显的高潮,没有很爆发的节点,甚至也没有很震人心弦的节奏……完全不像是我这种人会喜欢的歌,对不对?……呵呵,你现在一定在心里想,这完全不像是黎唯哲会喜欢的歌,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