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收回撑住墙壁的手,缓缓站直了身子。即便不俯身迫近,足够高大的身形也能够将单薄瘦削的庄景玉,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范围之内──而且还是绰绰有余。此时午後的阳光透过右面那一扇巨大清澈的落地窗直直射进屋内,晕染出一大片明晃晃的灿金色,闪耀得令人有些睁不开眼睛。黎唯哲低头看看庄景玉那一半隐逆在光线之外,一半被阳光落满覆盖的“阴阳脸”,眼底眸色几经变幻,眼看就要打破怒气爆发的临界,却忽然莞尔微笑,语气里带著与生俱来,一如既往的命令高傲,懒懒开了口。
“好啊,我可以带你去见萧岚。”
说完故意忽略对方瞬间神采飞扬的目色,以及自己心底那一抹一闪而过,隐隐作祟的不悦,黎唯哲转身往墙面一靠,双手插进裤袋,扭头贴上庄景玉软软凉凉的後耳根,模样一如方才的亦正亦邪,眉目间的笑意,轻佻而痞劣。
“那还是刚刚那个条件。”
“……求我。”
过於靠近的距离,和耳畔袭来的,那一股独属於黎唯哲的暖湿暧昧的气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总归是将庄景玉从刚刚恍惚的迷失里,给狠狠拽醒了出来。
他对准焦距转头望了黎唯哲一眼,无自觉的动作并未让他意识到,那一刻在他的眼神深处,除了一贯的愤怒和酸涩,竟然还闪烁著,他本来绝不可能暴露在黎唯哲面前的卑微与软弱。
“为……为什麽……”
也许是因为黎唯哲实在靠得太近,也许是楚回在记忆里再次出现,又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已经坚强疲惫了太久的缘故,总之此时此刻,倾吐发泄的欲望难得击倒了庄景玉曾经坚不可摧的喉咙。忍耐多时的字句,从划破的伤口,如风般蔓延开去。
“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为难我……”
“有意思吗……很好玩吗……”
从以前到现在,从欺负戏弄他,到以欺负戏弄他为乐──这背後的原因,庄景玉是真的,想不明白。
他的确是太普通太平凡太单纯……也实在,太无知了。
毕竟和那个世界相隔得太远,庄景玉根本没有办法了解,一个打小含著金汤匙出生,自幼衣食无忧生活富足,一直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一向什麽都不用做,就能轻易得到周围人豔羡倾慕的眼光──这种早已被老天惯坏宠腻的霸道家夥,是没有办法容忍,一个凡人对他的反抗,和无视的。
人人都必须要顺著他,人人都必须要服从他,人人都必须要注视他──
怎麽可以有一个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心里想著念著盼著的对象,居然不是他。
每一只猎物都应该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俘虏,如果有不是的,那麽即便不择手段,也要将对方变成他的俘虏。
庄景玉或许不知道,像他这样刻板单调,沈默无趣,而体内又涌动著一股傻兮兮的正直勇气的土包子,竟正好会是黎唯哲,跃跃欲试的猎杀目标。
更何况如今他的“罪状”还多加了N条:他竟然敢在黎唯哲的面前,一而再再而三,提到别的男人的名字,并且还为了那个男人,顶撞,违抗,忽视……总之是把得罪黎唯哲的事情,全都做了个遍。
呵,这一下,看黎唯哲不把庄景玉玩儿够撕碎了──才怪呢。
以上是全场人正默默念叨的心声。就连一向争宠好斗的贺均,也暂时熄灭了对庄景玉竟然霸占黎唯哲那麽久的熊熊妒火,开始隐隐期待起来,这一场好戏,到底还会怎样继续下去。
…………
好吧,贺均承认自己此时的收敛也并非完全出自对事情後续的好奇,更多的,其实是因为,黎唯哲手插裤袋上身半斜,懒懒倒向庄景玉的帅气身形,和那一副笑容暧昧,眼神顽劣的痞坏模样,实在是有点,太过於……迷人了呢。
窗外阳光不分彼此,一视同仁地洒在他们身上,浅金色的线条完美地勾勒出两道颀长修直的影子,而身後雪白无痕的墙壁,也仿佛宣纸点上墨滴,瞬间就涟漪出了一大片,晕染扩散的云光。
而那两人被温柔地包裹在淡暖色的斑驳光影之间,有一种,任谁都无法插入他们的错觉。
就连美貌如林烟,那几年站在黎唯哲身畔的次数场景数不胜数,却也没有哪一幕,能比得过眼前这一场的圆融和谐,压迫心跳夺人呼吸,完美犹如繁星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