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不是……这段时间都不是……”你在我身边时都不是。
停顿许久她才继续说道:“……孤独也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享受孤独。不知为什么我有种自我隔离、追求孤独的倾向。可能是受我妈妈潜移默化的影响,真讽刺,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的‘与世隔绝’是被迫的。”朝远方无限延伸的街灯使垂直于铁轨的路显得神秘而漫长,如同泛huáng的羊皮纸卷上浮现出密布的咒文。彼此间溢满了沉默,但这沉默似乎具有别样的张力,使间距不远不近在恰到好处的临界达到平衡。
女生转头看向男生的侧脸,棱角分明,光线从耳根至鼻尖柔和地渐变,暖暖的街灯将他深邃的眼睛打亮,一瞬间使人恍然忘了时间刻度,误以为他仍是那个制服白衬衫袖子卷至手肘的十七岁少年,融混着与年龄相符的青涩莽撞和与年龄不符的沉默寡言。
“亚弥说,我冷漠又自私,和我在一起感到孤独无助。她觉得颜泽当初和我分手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两句话,便使人周身被凉意浸没。
像汹涌起伏的海面在风声止息的刹那冷漠地恢复平静,不再泛起一圈涟漪。
女生转回头朝向前方。
“你和亚弥又闹别扭了?”
“她小心眼,总翻我手机,怀疑我和你关系暧昧。害我现在接你电话都不得不躲着她。”
夕夜沉默良久。
“那你把我的号码从手机里删掉吧,这样不容易被亚弥看出来,以后除非你联系我,否则我也不随便给你打电话了。”
“……也没这个必要。”
“虽然我们真的没什么需要避嫌,但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让亚弥感到不安,使你们不愉快。”
季霄低下头弯一弯嘴角:“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很善良,总是替别人考虑。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接受自己真正的家人。”
[六]
无论对谁而言,要接受自己的人生是个巨大的谎言,都绝非易事。
用了十八年去适应凄苦,刚开始觉得麻木这一切又遭到颠覆。
夕夜一直反复回味季霄的话,什么叫做真正的家人?
发现自己活到这个年纪,几乎没有什么事是如愿的,面对玩弄她于股掌的命运,她总是逆来顺受的。一想到这里她就非常悲愤,悲愤得失去理智,季霄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凭什么来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凭什么来定义什么是自己真正的家人?
母亲--现在是不是改称“那个女人”更加合适--的面容不断浮向眼前,虽然知道真相极有可能就是颜泽和黎静颖所猜测的那样,却对理应恨的人恨不起来,对理应爱的人也爱不起来。
第二次见面时,向黎静颖要来了亲生父母的照片。
他们面带那么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却那么陌生,好像悬浮在遥远的空中。他们甚至无法像颜泽的父母那样在自己心里开拓一块空间落脚。
从听来的讲述中不难判断出一个走失了女儿的家庭支离破碎到何种程度,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唤起夕夜心中的同qíng。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接受自己真正的家人。
季霄的话回响在耳畔,夕夜也不明白自己被什么突然激怒了。
“说到女儿的话……你不也是吗?”
“唉?”静颖被打断后微微怔住。
“你不也是他们的女儿吗?为什么不全心全意爱你而总想着我?想着我却并没有拿出任何实际行动来找我,只是以哀悼死者的方式缅怀我,这算什么?把自己的孩子弄丢的父母难道就没有责任么?为什么一味地迁怒于把孩子带走养大的人?明明值得爱护的女儿还有一个,却给她争吵不休伤心不已的生活,他们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静颖的脸忽然失去神采,哑口无言,视线落在一侧地面上,瞳孔缓慢地移动,仿佛正竭尽全力搜索逻辑上能够成立的反驳辞。
“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这个家也未必会更幸福。我有点庆幸,不用在未成年时融入那种家庭。”
“……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
夕夜gān脆地摇摇头:“我不会去做亲子鉴定,也不会去见你父母,我不在乎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想到别处去。我的家人……是你们口中的诱拐犯,是收养过我的顾家和颜家的养父母,是顾鸢和颜泽。不是你们。对不起。”说着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