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谨诚依旧只是盯着她笑。
阮阮憋了很久,最终没有告诉孟谨诚,因为孟古总是在通往学校的那条路上的墙壁上,用石灰歪歪斜斜地写满了“骂”她的脏话,比如阮阮是泡屎。
从小学到初中,孟古总是孜孜不倦地试图将“阮阮是泡屎”这个理念,利用墙壁涂鸦文化,融入到周围的人心中。
孟古不喜欢她,就如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一样。
自从六岁那年,料峭chūn寒中,孟老太太将面huáng肌瘦的她带进家门收养开始,她就感觉到了来自孟古的深深的敌意。
孟古对她的不喜欢,来自母亲马莲的教唆,那个刻薄的中年妇女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家庭可以再有闲钱收养这个孤儿。所以,当奶奶将阮阮拉到孟古眼前,对孟古说“这是阮阮,以后就是咱家的小孩了”的时候,孟古就瞪着圆圆的眼睛,仰着脑袋,骄傲地冷哼了一句,阮阮?呸!屎!
第一次见面,九岁的孟古将六岁的阮阮同最肮脏的这个字眼联系到了一起。甚至,奶奶责备他时,他依旧趾高气扬地顶嘴,怎么了?“软软”,不是屎是什么?谁让她有这么恶心的名字!
那时,她太小,被凶神恶煞的孟古给吓哭了。她不知晓为什么这个漂亮的男孩子不喜欢自己,第一次见面,就骂她是屎,还冲她的小脸上狠狠吐了口水。
那个时候,她不敢痛恨孟古,只能痛恨自己的名字,阮阮。
奶奶看着阮阮被欺负,只能叹气,舍不得责打孙儿,却不得不装装样子,刚要作势追打他,孟古转身就跑到不远处呆坐在院子里的少年身后,喊了一声“小叔,救命啊!要死了!奶奶打我”,脸上却带着孩童恶作剧后特有的满足表qíng。
多年之后,阮阮一直记得这个画面,九岁的孟古躲在那个少年身后的画面。她之所以这样深刻地记得,不是因为孟古,而是因为这个被孟古喊做小叔的傻笑着的少年。
原来,是这个人。
居然,是这个人。
庄毅缓缓地闭上眼眸。
关于许暖的那些往事,如同cháo汐一样袭来。
那些个守在她病chuáng前的夜晚,他仿佛潜入了她长长的梦境里。
那痛苦淋漓的梦境。
【21】
是天国吗?
还是一场梦?
她的灵魂一直在挣扎着,如同砥砺在刀刃上,看不见血,却疼痛异常。
十六岁之前的那些往事,就仿佛苏醒了一样,在她的每一个记忆细胞里,在她的每一个毛孔里,在她的每一次呼吸里……
那一刹那,生命,仿佛撕开了一个缺口,十六岁之前的那些事,带着血腥与青糙香气,扑面而来——前世今生,生生撕裂。
孟谨诚、孟古、桃花寨子、苍耳、赵小熊,还有她。
当时的岁月。
体无完肤的疼痛。
放佛一场大梦。
痛苦淋漓的梦。
梦里的她,被叫做阮阮。
【22】
仿佛是一种习惯,十二岁之前,阮阮总是在太阳暖暖的午后,将小脑袋靠在孟眉目如画啊。
多年后,阮阮回想起初见孟谨诚的qíng景,总是会想起这四个字。
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十几岁的样子,歪着脑袋坐在凳子上,眼神涣散,却温暖异常,如同蓄满了chūn风一般。如果不是嘴巴里不住地流着口水的话,他应该是美好的,美好得令人不敢正视。
当奶奶将流着眼泪的阮阮拉到少年眼前时,少年傻笑着,直着身子,很努力地伸手,因为用力,脸微微地红,他擦掉了挂在阮阮发梢上的那抹口水。
手很软,指尖微微地凉。
然后,他就张着嘴巴,嘴角挂着口水,冲着她咿咿啊啊地叫,似乎是安慰,声音虽急切,却很轻,似乎怕惊吓到小鹿一样的她。
这个被孟古喊做“小叔”的少年就是孟谨诚——那时候,桃花寨子所有的人都说,孟谨诚是个傻子。
六岁那年,阮阮进入孟家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就是在傻子孟谨诚冰凉的指端。
那时阮阮并不知晓,她之所以被收养,是因为奶奶想给傻儿子孟谨诚养个童养媳。她一直以为,奶奶收养她,是因为老人家的善良。
而她,身世坎坷且离奇。在孟古妈妈和很多女人闲聊时的风言风语里,她对自己的身世,略略知晓。
自己年轻的母亲未婚先孕,偷偷地在工厂的厕所里生下了她。说起来,她的母亲很神奇,居然将她分娩在便池里,想来,那个时候的母亲,是想将她溺死的。可是很遗憾,这一幕却被一个躲在厕所通风口偷窥的男孩看到了。可能是天生的善良,男孩忘记了自己是在偷窥,居然尖叫了起来。于是,很多人涌了进来,挖开了便池,将浑身屎尿、几乎溺亡的她救了上来。在她软软的小身体上拍打了足足半小时,才听到她微弱如猫的婴儿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