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_作者:乐小米(55)

2016-10-26 乐小米

  眼睛受伤后的那些夜晚,她夜夜做噩梦。

  梦境里,有个温柔而沉哑的男子的声音,那么缥缈而又那么清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阮阮,阮阮。

  她就如着魔了一样,循着那个声音奔跑,奔跑着,奔跑着,就是停不下来,于是,头发散了,鞋子丢了,脚步还是停不了,而前面就是万丈悬崖。她呼吸苦难,极度恐惧,可唯一能做的却只是在奔跑中号啕大哭。

  没有一双手!

  没有一个怀抱!

  肯在她坠落前紧紧地拉住她!抱住她!

  这一生,在哪里能有一个怀抱,为自己圈出一片安静?再也没有眼泪,没有恐惧,没有白眼,没有责骂……她可以不去想不去要别的女孩头上的头花,还有她们颈项上廉价但却漂亮的轻纱,她只想要一个怀抱。

  可终于,还是万丈悬崖。

  整个人坠落!

  梦境中的眼泪急遽流出,渗出了眼眶,浸湿了轻轻地缠住了双眸的纱布,她的眼睛被刺痛——啊——一声尖叫,整个人从噩梦里剥离出来,晾在chuáng上,喘息着,惊骇着,一身薄汗。

  但依旧是看不尽的黑暗。

  阮——阮——别……别——怕!

  黑暗之中,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发音很艰难,声音辨析不出感qíng色彩,似乎是几个简单的音节拼凑而成。但这几个音节如果是从傻子孟谨诚口中发出的话,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阮阮还没来得及应声,从门外突然进来的奶奶几乎是惊喜地尖叫了起来,谨诚,谨诚,是你在说话吗?

  阮阮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老人的惊喜,奶奶应该是踉跄着走到孟谨诚面前,抓着他的手问,似乎有泪从她的眼里滴落,滑行在她那张沧桑的脸上。

  奇怪的是,无论奶奶如何和孟谨诚说话,孟谨诚都不吭声,只是咿咿啊啊地叫。似乎之前的那句“阮——阮——别……别——怕!”根本不是他说的话,而是某种来自天外的神明之音。

  隔日,孟古放学后,揣着几块花生牛扎糖跑到奶奶屋子里找阮阮。他飞快地剥开糖衣,然后在阮阮毫无准备的时候,将糖块塞到她的嘴里。

  阮阮先是被这突来的“袭击”吓得轻轻地啊了一声,尖叫还没来得及,舌尖已经舔到了一丝甜意,而且也嗅到了特殊的薄荷清香。

  孟古问阮阮,花生牛扎糖好吃吗?

  阮阮点点头,冲孟古吐了吐舌头,但是眉心依然因为眼睛的疼痛而轻轻皱着,烟雾缭绕一般。她默默地收下孟古的糖。小手翻转在口袋里,小心点着数,心里非常美——居然有七块糖啊!

  突然,她想起了孟谨诚昨夜突然而出的“话语”,就问孟古,说,谨诚小叔他从小就是傻子吗?

  孟古刚摇了摇头,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风一样闯进来的马莲扯着耳朵给拎走了。

  马莲说,孟古!你每天放学不进来看看这个死杂种野孩子,是不是就心痒痒啊?你每天猴急着过来,当是转世投胎啊!

  【25】

  后来,孟古告诉阮阮,小叔以前很正常,后来就突然疯掉了……

  说到这里,孟古突然很严肃地看着阮阮,犹豫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小叔是……是个小流氓。孟古说完“小流氓”三个字,脸变得通红。

  那个年代,“流氓”两个字多么严重啊,骂一个人流氓就等于将这个人判了死刑一般。而且,两个qíng事懵懂的少年少女之间,谈论这个词眼,气氛突然尴尬。

  阮阮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然后她摇头,拼命地摇头,说,谨诚小叔怎么能是流氓呢?不可能的!

  孟古的脸更红了,他也焦急起来,说,我也不相信的!可是上学的时候,很多人都这么说他……

  孟古的声音低了下去,很显然,有些话,他无法告诉阮阮。在他上学的这些年,几乎在每天的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总是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地说——

  看,那就是孟谨诚那个小流氓的小侄儿!

  孟谨诚?不就是那个二傻子吗?

  可不是!幸亏傻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流氓呢!听说啊,听说,那小子十几岁就……

  啊?还真了不得了!

  是吧?他大哥就是被他活活给气死的!

  那活该他变成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