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来,就像是从一场睡梦中,起chuáng,伸个懒腰,冲我们走过来,微笑,对我们说一声——早啊。
那么有力量的模样。
我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微微冰凉的玻璃,像是触碰着他的脸一样。
刘护士不知何时赶了过来,瞟了一眼程天恩,细声细气地对我说,姜小姐,你自己身体都不好呢,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摇摇头,说,我想在这里陪陪他,我怕他孤单。
天恩在一旁冷笑,怕他孤单?这可真好笑!他健健康康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对他这么上心?
我没应声,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刘护士夜里当值,叮嘱了我几句,看了天恩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深夜里,她的脚步声那么清晰,却又渐渐地消失在走廊深处,让我想起小鱼山的很多个夜晚。
那些个夜晚,在偌大的房子里,他的脚步声伴着我醒来,亦伴着我入眠。这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我心底深处,一方不可触摸的柔软。
他是我青chūn盛年的一场烟火,纵然繁华落尽,也曾是声势浩大到胜过这万千星辉。
他赠了我一场此生再也无法复制的盛大爱qíng,此后,无论我同谁过完这一生,他都会张狂地存在于我记忆深处,狂妄地撒野。
我怎会不知道?
他拿命为爱祭旗,我成了败军的将,溃不成军后,终这一生,再也无法回防。
不知过了多久,程天恩转脸看着我,有些嘲弄的意味,说,看样子,你还是很关心我哥嘛。
我的注意力全部在程天佑身上,没有回话。
程天恩低头一笑,说,我还以为我哥死了你会很开心呢,你会感谢老天帮你做出这艰难的选择,你不再有牵挂,可以和我那亲爱的凉生表弟,双宿双飞了。看样子,我错了?
然后,他又说,其实也不怪你,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命里劫数,要我选,呵呵,也难啊。
他故作欷歔,却掩不住奚落的语气。
我转脸,盯着他。
那么难过的qíng绪中,我的心里居然蹦过一丝邪恶之念:你选?想怎么选,俩公的你怎么选?
可我不能这么说,我要这么说就不符合我苦命女主、悲惨故事的风格了。“米后妈”这胖子不会给我这么拉风的台词的。
我平静地说,谁心里有鬼呢,谁自个儿知道!程天佑他要是真的出事了,谁受益最多谁知道。
你什么意思?!一瞬间,程天恩的眉头皱成了一团,黝黑的眼睛里隐藏着腾腾的火苗。
我转身,看着他,一副豁出去的表qíng。
我说,是!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儿,我是不清楚你们大家族里面的事,但我脑子再蠢我也清楚,程家的继承人只有你和程天佑吧。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恨他吗?恨他毁了你。你恨他幸福你却不能,恨他完整你却不能,恨他成功你却不能!呵呵,就连我和他之间,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说到伤心处,我顿住了,嗓子被硬生生地卡住了一般。
我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得以言语完整地说出来,好吧,我和他走到这步田地,是我自作自受!是我不配!是我罪有应得!可程天恩,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半分功劳吗?要我说,你是居功至伟!这一次,程天佑要是死了,你可就是大仇得报,得偿所愿了,对不对?!
程天恩转脸盯着我,目眦yù裂,那表qíng,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他说,你!再说一遍!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冷笑道,我说您得偿所愿,大仇得报了!
如果说,此刻,我豁出去了,这个世界我都不在乎了,任何事qíng我都不在乎了,但这个男人的生死,却还是我在乎的。
这是我欠下的。
我对程天恩说,难道不对吗?要不,你为什么封锁程天佑住院昏迷不醒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告诉程家长辈他危在旦夕?!你为什么不把他送往北京、上海更好的医院……你就是想他不治而亡!
说到这里,我望了病chuáng上的天佑一眼,竟再也忍不住,开始悲泣起来,我说,他是你的亲哥哥啊……你们一母同胞,你怎么……怎么可以将他囚禁在这里等死啊?!
我说,天恩,你放过他吧。
你这个蠢……他嘶吼着,话没有说完,就已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不知道被多大的怒意给冲撞了心肺一般,又仿佛自己一片苦心被错看,艰难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