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笑起来,眉毛耸一耸,有些苦笑的意味。
我倒不意外她的年龄,伊萨才五岁,摩洛哥女子大都早婚,娜佳最多不过三十岁左右。
只是看上去,她像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人,腰臀一圈的ròu都下垂了,脸上皮肤松弛。我见过的阿拉伯女子大多是这样,少女时代貌美如花,嫁人生过孩子以后,迅速发胖变老,和年轻时判若两人。娜佳不仅胖,头发也已经秃掉了顶上一块,平时包着阿拉伯黑纱头巾,做事时摘下来,露出枯huáng的头发,微秃的头顶。
在我眼里,她是这样一个劳劳碌碌带着孩子讨生活的单身母亲。
在她眼里的我呢,她又是怎么看我?
同样是生活在异国他乡,她来自贫穷的摩洛哥,我来自遥远复杂的中国。
她没有丈夫,独自带着孩子生活。
那时我也是一个人住在陌生异国。
我们有一些处境相似,人生际遇又截然不同。
无论怎样,娜佳至少是一个好母亲。
伊萨的衣服鞋子虽然没有很多,但总是新的、漂亮的,洗熨得gān净整齐。
而娜佳的衣服,旧得已经破了却还在穿。
那个每次都来帮她的年轻姑娘,渐渐不再来,娜佳一个人做所有事,也做得越发熟练,虽然仍旧不仔细,但起码过得去了。
八月,我去了挪威旅行。
秋天,我搬了新家,在老城中心最优美的街上,比上一处公寓更舒适些。
那之后,我又有一段时间不在意大利,长久没见到娜佳和伊萨。
转眼就到了冬天。
早早的,满街都是过圣诞节的气氛,一个个商店橱窗里都布置得像童话世界。
有天傍晚,我路过迪士尼店,意外瞧见了伊萨站在橱窗前,望着一个公主布娃娃,痴痴地不肯走。背着大挎包的娜佳不耐烦,皱眉拖她走。她哀求地和娜佳说着什么,娜佳一转头,看见了我。
她勉qiáng笑笑,打了声招呼,没有过来寒暄,赶时间似的匆忙拽了伊萨离开。
伊萨带着哭腔和我说再见。
我站在路中间,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于圣诞节欢乐氛围浓浓的街头。
过了两天娜佳来做事。
伊萨头上戴了一只塑料的嫩huáng色新发卡,笑眯眯地让我看,说是妈妈买给她的。我赞美发卡漂亮,娜佳苦笑着瞪她一眼说,小孩子就会整天要这个要那个,又爱美,真麻烦。
伊萨嘟嘟嘴,像是听惯了妈妈的抱怨。
这时我的两只小黑猫从卧室跑出来。
娜佳和伊萨一起尖叫起来。
一个说:天啊,好可爱!
一个说:天啊,好可怕!
伊萨往我身后左躲右闪,逃开一直想往她脚边蹭的法师,叫着:“救命,你不要过来啊!”
她越躲,法师越往前蹭。
她满屋跑,猫满屋追。
直把我和娜佳看呆了,笑岔气了。
好不容易娜佳拖住了伊萨,我揪住了法师,控制住混乱局面。
“你不是也喜欢猫吗,怕什么?”娜佳奇怪。
“它不是猫……”伊萨捂住眼睛。
“怎么不是猫,这是多可爱的小猫咪呀!”
“可是……它……太黑了!”
我们被这句话笑了足足半小时,拿“太黑了”开了各种玩笑,气得伊萨直跺脚。
我从来不知道娜佳也很会开玩笑,从来没有和她这样互相打趣过。
法师傻呆呆的,看不出人家小姑娘嫌它太黑,还不死心地上前讨好。jīng怪一般的公主,趴在高高的书架上,歪头斜睨小伊萨,满满一脸的“你嫌弃我,我还懒得搭理你呢……”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我家的公主和法师,它们是两只孟买猫,通身纯黑,金huáng色的大眼睛。公主古灵jīng怪,法师萌呆迟钝。
娜佳爱极了这两只猫,不时抱起公主来亲了又亲,脸颊贴在猫咪柔软的皮毛上,轻轻蹭。
她说在摩洛哥的家里也养过几只猫,来到意大利就没有时间再养,一直想念家里的猫。
我瞧着她这样甜甜的笑,觉察到娜佳的五官其实很好看,浓眉长睫大眼睛。
她如果多笑笑,会显得年轻可爱很多。
伊萨终于被我说服,肯拿着羽毛掸子逗法师玩。
娜佳做完清洁,又和伊萨一起跟猫玩了会儿。
现在她很能gān了,把我家里各处收拾得光亮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