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_作者:寐语者(23)

2016-10-13 寐语者

  我和同伴都愣了,觉得不好意思,怎么能上别人家里去打扰。

  我们推辞。

  老婆婆说,我家里gān净的,你们放心。

  这样一说,我们更不好意思得耳根都红了,哪里还能说什么,只好跟着她上楼。

  她家里gān净整洁得出奇,我不好意思太刻意打量别人家,不记得陈设了,印象里,只记得屋子里有股好闻的茶香,特别安静。老婆婆说,老爷子在里屋睡午觉,今天下雨,他骨头疼。

  我们赶紧放轻脚步。

  她领我们到一张四方的小餐桌坐下,说等一会儿媳妇会把米线端上来。

  正对餐桌的那面墙上,挂了个老镜框,很多张老照片镶在一起那种,一抬头就看见。

  我和同伴几乎同时“啊”地叫了起来。

  镜框正中央,最醒目的一张老照片,是一对男女的合照。

  男的穿军装,帽徽是青天白日,浓眉飞扬,英俊,气度不凡。

  女的穿旗袍,齐肩波làng卷发,鹅蛋脸,一双眉毛真是书中说的娥眉,弯弯袅袅的眉弓下,杏眼星眸,含qíng脉脉,口鼻也像月份牌上的胭脂美人,标致极了,没有缺点可以挑。

  两个人看着都不到三十岁的年纪。

  真正的惊艳。

  照片上的女子,若要拿一个参照来描述,就拿当年的电影皇后胡蝶吧,在我眼里,若胡蝶的美貌打80分,她就是90分,不夸张。

  她那么美,以至于我都忽略了照片上英俊的戎装男子——我的同伴,那个小女生,后来念念不忘很久,一直说怎么会有那么帅的男人。可当时我的注意力全被这美人夺走了,连她的眉毛,她的笑容,多年后都还清晰记得。

  我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回头望向老婆婆,她笑眯眯地站在后面,把我们目瞪口呆的样子都看了去。同伴瞪大眼睛问:“婆婆,这照片上是谁?”大概也知道自己明知故问,她结结巴巴地又补一句:“是您吗?”

  “是,是我们年轻的时候。”老婆婆望着照片,回答得平静,笑容少了一点,眼睛里有我在那个年龄看不清、看不懂的许多东西。我看着她,和她目光接触,眼前是佝偻、苍老、瘦弱的老婆婆,背后是照片上美艳照人的女子,突然间我就不敢看她了,我转过了目光,再看向照片里的女子,多看一会儿,竟更不敢了。

  同伴问:“那这个男的,是爷爷吗?”

  老婆婆眯眼笑,轻声细气地回答:“是他呀。”

  同伴惊叹:“你,你们年轻时候……太美了……”她的赞叹,到后面一句低下去,这一刻我记得很清晰,因为我在她脸上同样看到迷茫。

  那时我们才十几岁,震撼之余,满心不知所措的迷茫——人生的变迁,以这样鲜明残忍的对照,突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只好沉默,沉默里,好像听见命运在发笑。

  从如花美眷,到米线铺子里的佝偻身影,这中间的几十年,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又似乎隐隐懂得。

  yīn雨天的冷意,无声无息钻进身体里。

  还好,还好,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

  “米线来喽。”

  老婆婆慢悠悠转身去开门。

  我和同伴对视一眼,沉默地,看向镜框中的其他照片。

  我的目光被其中一张抓住。

  那是一张huáng埔军校生的毕业合影,泛huáng照片上,戎装英武的年轻人们,个个神采飞扬。

  老婆婆端来热腾腾的米线,语声软糯地催我们趁热吃。

  我们安静地坐在小桌前吃米线,老婆婆去厨房给我们倒了两杯开水,笑眯眯,慢悠悠,轻手轻脚。她转身回厨房时,手在门框上扶了一下。我刚好抬起头来,看见她的手,gān枯起皱,布满劳作痕迹。那一眼,留在我记忆里,出奇清晰。

  后来学校整顿校门口环境,应付卫生城市检查,不许再摆摊儿。好几家小店都关了,米线铺子也收了。等整顿的一阵风过后,其他小店小摊儿又照常开门,只是老婆婆家的米线铺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开。跟着我们就毕业了,一直没能等到再吃一回她的米线。毕业后返校了两三次,都心心念念绕去那条巷子,依然空空,从此再没见过那个佝偻瘦小的身影。

  好多年过去,我竟也从没忘记。

  米线铺子的老婆婆,旧照片上的美人,晒太阳的老爷爷,戎装英姿的军官……每每想起来,总恍惚觉得他们各在各的时空里,遥隔红尘万丈,相逢了如花美眷,远去了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