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行事隐秘,将人瞒得滴水不漏;
难怪他总与德国人做生意,最大的军火商自然全在德国;
难怪云顶赌场往来豪客如云,还有什么比军火更赚钱,又有哪里比赌场行贿洗金更容易。
然而四少欠身一笑,像足了最忠诚的骑士,出言却犀利,“霍夫人若是为兴师问罪而来,薛某认罪便是。”
霍夫人修眉一挑,怒意隐现。
四少漫不经心地笑,“你若是为了傅家来做说客,我会令你失望。”
“哦?”霍夫人深眸微睐,“何以见得我是为傅家而来?”
“傅霍联姻,你我便是敌人。”四少敛了笑容,目光转凉。霍夫人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缄默。四少看一眼蕙殊,“祁小姐是我新雇的秘书,与这些全无关系,不必将她扯进来。”
“那你呢?”霍夫人蓦然扬眉,隐有恼意,“你究竟知不知道——”她顿住语声没有往下说,将唇紧紧抿了,似极力克制着自己。
蕙殊怔怔看她,全然不明白他们的针锋相对是为了什么。只听霍夫人再度开口,怒色已敛,只余无奈,“晋铭,你明知道眼下处境已十分危险。我来见你,不为做谁的说客,只是不想……不想看见你有事。”她这一句话,顿时令蕙殊心惊意寒,脑子似被泼过冰水般清楚起来。
原来如此。他要她立刻离开北平,连反驳余地都不给。她却一味委屈生怨,全然不知危险正向他悄然迫近。什么敌友什么政局,她是不懂的,但有一样她明白——四少是回护着她的。
一念澄明,恰如繁花开在心间。望了身侧沉默的他,蕙殊轻轻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明白gān脆,“四少,我不走。”
他闻言一怔,旋即皱眉,“小七,不要胡闹。”
“你赶不走我的。”她倔qiáng仰头。既然他有这份回护之心,她亦不会临阵退缩。
“祁小姐,请先上楼去吧。”霍夫人叹了口气,对蕙殊平添一分和悦之色。
副官许铮上前一步,朝蕙殊做了个请的手势。蕙殊不甘,缓步走向楼梯,回头又看向四少。跟在身后的许铮不动声色一扶,毫不费力地将她带上楼梯,铁一般的臂膀令她半分挣扎不得。
楼梯上脚步声与蕙殊的挣扎声远去,明晃晃的大厅里只剩彼此二人。他定定看她,耳边犹回dàng着她方才那一句“我不想你有事”。
“你以为我会有什么事?”他低低一笑,“怕我死在北平?”她眉头一皱,怫然侧过脸,不理会他口无遮拦的话。他深深地望着她的眼,“我若死在北平,与你相gān吗?”
她默然,转身走到通往花园的落地门前,背对了他,久久不语不动。那纤细的背影同从前一样清瘦,或许她过得仍辛苦,风光背后自有不易。他凝望她,心底有一处隐秘qíng愫,被抽丝剥茧地拆开来,一丝丝,一层层,涩意蔓延至咽喉、舌尖,想唤一声她的名,唤一声“念卿”,却早已忘了如何开口。她深深叹了口气,并不转身,背对他缓缓开口,“旁人生死与我不相gān,你,与我一直都相gān。”
回旋心尖的一丝痛楚猛然深陷,堪堪勒断了什么。不管是真相gān还是假安慰,他总是愿意信她的。她蓦地侧首,听见楼梯上传来许铮的脚步声。
“花园不错,领我看看你这园子可好?”她推开落地长窗,回首朝他微微一笑,径自步入花园。他略怔忡,默然跟了上去,随她缓步走入林荫深处。
夜里寒风扑面chuī散一腔纷乱,北平这时节也快下雪了。习惯了南方气候的人最是怕冷,念卿环住双臂,驻足在梧桐树下。他也未穿大衣,两人一时都有些瑟缩,不觉相视而笑。他打破缄默,“要不要拿件披风,烫一壶好酒,寻个背风处坐坐?”
她笑了笑,“我只有几句话,说完便走。”
“你的来意我明白。”薛晋铭怅然一笑,负了手,仰头看向冬夜萧瑟的天空,“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他喃喃地,似在自言自语,“以为可以向你问一声好,坐下来,喝一杯酒,叙一叙旧,听你说说故人,说说你的女儿。”
她默然垂下目光,却听他低低唤了一声“云漪”。
她抬眸。
他失笑,“不对,该叫你念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