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_作者:寐语者【三部完结】(221)

2016-10-13 寐语者

  值此举国相庆之际,最劳苦功高,也最应当出来接受庆功和赞誉的一个人,却悄然消失于众人视线中,任凭报章记者有通天彻地之能,寻遍整个北平,在大大小小的庆功场合都见不到霍仲亨的人影。直至数日后,才有消息从南方传出,霍帅已从北平不辞而别,将觥筹jiāo错、鲜花着锦的庆功场面都留给洪歧帆与佟岑勋等人,自己则拂衣而去,只身返回南方,在他为其夫人建的茗谷别墅中深居简出,谢绝外客拜访。起初这消息令人困惑不解,揣测四起,但旋即从霍家传出的喜讯,则令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少帅霍子谦即将成婚,为主持膝下独子的婚礼,霍帅放下政务赶回家中自然也是qíng理之中。到底是哪一家名门闺秀获此殊遇,得嫁霍仲亨之子,却成了一个谜。没有一家报章打听得到霍家少夫人的身份,连北平霍家也三缄其口,最不可思议是堂堂少帅的婚礼,竟没有邀请一个名流政要,也没有大肆铺排,只在报上刊登了结婚启事,宣布霍子谦与夏四莲结为夫妇。

  关于这位少夫人,便只得一个名字为人所知,任凭外界挖空心思猜破头,也想不出哪一家豪门姓夏,又是哪一个夏家有位芳讳四莲的千金。有好事者从这名字里猜,“四莲”二字不似大家闺秀之名,倒有几分江南秀色的轻俏。思及霍仲亨夫人极富传奇色彩的身世,只怕这位少夫人的来历也颇值得玩味。

  婚礼的日子定在九号,有天长地久的寓意,也是萍姐找人算来的吉日。原本霍仲亨与子谦都不信这套,倒是夏家父母是旧式人家,或许在意,况且萍姐口口声声念叨着要给夫人冲喜——

  子谦选在这个时候结婚,正因着当日萍姐的一句话。

  “谢天谢地,夫人总算是挨了过来,这真是老天保佑!我看不如好事成双,少爷与四莲小姐的喜事眼下就给办了,也给夫人冲冲喜,多半这喜气一冲,病气晦气就给冲掉了!”

  这话,算是歪打正着说到了霍家父子心坎里。虽则冲喜一说是无稽之谈,但若念卿知道子谦成婚,必定欣喜安慰。能令她快活,比任何事都重要。

  念卿入院已有十来天。在最初的七天里,每一刻每一分都是折磨,痛苦煎熬难以设想,生命危险随时潜伏,谁也说不清下一刻她会睁开眼睛,还是会永远沉睡。半昏迷中的念卿,承受着ròu体痛苦的极致,也面临着毅力考验的巅峰。

  对于日夜守候在侧的霍仲亨,又何尝不是一种清醒的凌迟。七天里,他寸步不离守候在旁,眼看着粗粗细细的管子接进她身体,看着针头扎进她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的血管,看着她在剧烈痛楚中汗湿了衣衫,身体却一分也不能动弹,只能以细瘦手指与他紧紧相扣,在他手上攥出深浅青紫掐痕,即使昏迷中也不愿松开。

  她夜里被疼痛折磨无法入睡,他也睁着眼与她一起无眠。

  她昏迷中一口水也灌不进去,他也同她一起不吃不喝。

  她枯槁,他同她一起枯槁。

  她消瘦,他同她一起消瘦。

  只要在她偶尔清醒的间隙,一转头便能看见他,看见他同她在一起,仍在一起。彼此再没有旁人可以代替。就在外间各界对霍仲亨行踪揣测纷纭的时候,远在南方海边的教会医院里——长窗临海,露台爬满藤花,病房安静无声,两鬓雪白的霍仲亨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守着病chuáng上那一张沉静睡颜,守着他这半辈子最安静、专注的时光。

  那些纷扰忧患、风云起落、家国天下,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于所剩的生命之中再无杂念。

  只有她。假如连她也被上天带走,于他,生命仍会继续,责任仍在继续,只不过那仅是他的躯壳与斗志在继续,灵魂与爱恋皆已dàng然无存——连同子谦也这样相信,若那名叫沈念卿的女子去了,他那豪qíng盖世的父亲也将不复存于世间,活下来的将只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老人。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一个是美人,一个是名将,这离乱尘世可否容他们相携白头?

  她说,“不迟不早,不离不弃。”结婚的那一天,他望着礼堂中白纱曳地,如在云堆雾绕间的她目眩神迷。他执起她的手方知悔恨,恨这一刻来得太迟,恨在相遇之前已làng费了漫漫半生。jiāo换结婚戒指的时候,他掀起面纱吻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为何不早些让我遇见你?”

  她睁大眼睛望住他,忘了要回吻。他只得懊恼地命令:“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