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让父帅知道了不悦。”四莲细声为子谦声辩。
“子谦竟这样想?”念卿闻言蹙眉,“他将他父亲看得也太凉薄,仲亨待他母亲一向敬重,从未有过轻慢之心,子谦他……到底心思太重,这一点实在不像他父亲。这xing子若不改,只怕会累他一辈子。”
四莲怔怔听着,并不搭话。念卿心中滋味复杂,想起子谦的生母,想起照片上那有着一双深敛眉眼的女子,眉梢眼角都是旧式女子独有的温顺隐忍。在被遗忘的婚姻里沉默等待,直至年华耗尽,徒留幽怨……这样的女子,念卿亦钦佩亦惋惜,却不能认同那自我封闭似的执拗。子谦偏偏承袭了他母亲的心xing,越有心事越是深藏,越是渴慕越是缄默,却没能继承他父亲的胸襟,更与他父亲直截了当的xing子截然相反。
霍仲亨多年戎马生涯,说一不二,早已是铁铸似的脾气。以子谦和他母亲曲折敏感的xing子,自然难以承担他的霸道qiáng横。这两父子惜非同类,虽是一家人,却心xing相悖,要相知相契又谈何容易。看着念卿若有所思神qíng,四莲抿了抿唇,清亮眸子里神色变换,终究鼓足勇气问出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夫人,我不明白,父帅为何总是厌恶子谦?”
“厌恶?”念卿惊愕,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用了这样一个词。
四莲语塞,忙摇头补充道:“不,我的意思不是厌恶……我不知该怎么讲,父帅对子谦自然是看重的,可为什么他从来不肯听一听子谦的想法?不管子谦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也都是错……难道在父帅眼里,子谦真的一无是处吗?”
念卿听得怔了,良久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困惑委屈的四莲,亦可以想象子谦被一再苛责的酸楚。然而这两父子的心结,又岂是她三言两语能够道尽。
“连你也有如此误解,仲亨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念卿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下,望着山石间清澈流泉,深深叹息,“子谦就像这泉水,奋力冲激山石,一往无前。他心中只将仲亨视为挡路的嶙峋怪石,总以为是他父亲在阻挡他的路,却从来不曾想过,假如没有这些山石依凭,他早已被泥沙吸没,如何成得了今日清泉!”
四莲心头震动,却听夫人语声转低,虽平静也难掩哀伤,“他的心思我再明白不过,在我年少时,也曾与母亲深有隔阂,看她抛下父亲另嫁洋人,我也是怨恨的……那时我却不懂得,她所做一切都是为我,笑是为我,怒是为我,责备苛刻、忍rǔ负重,统统都是为我。待我明白过来为时已晚,这一世再没有机会告诉她,我有多么感激。”
夫人的身世扑朔如谜,从来没有人提起,四莲只模糊知道她有过一段艳轶往事,再之前却不得而知。此刻听她亲口说来,虽只寥寥一语带过,其悲怆,其怅惘,已令闻者黯然。
“等你将孩子抱在手中便会明白,为人父母,纵然子女有千般不是,也不会有厌恶之心。”念卿自窗前转过身来,噙了柔婉笑容,眼中有无奈亦有感伤。她幽深目光落在四莲脸上,看她低下头去,慢慢绞着手中绢帕,一下一下绞紧。
静室半掩的门吱呀一声推开,知客女尼在门外欠身笑道:“夫人,素斋备好了,今早新剥的青笋很是新鲜。”
四莲闻声一颤,僵然转头看向门外女尼。那灰衣女尼垂眉顺目,捻一串木珠在手中,态度和顺。念卿并未留意到四莲的异样反应,只诧异道:“这么早就备好了?再等等,子谦还未回来。”
四莲缓缓站起身来,一手抚了胸口,一手拿帕子掩口,“夫人……我……”
看她蹙眉yù呕的模样,念卿会意,转头吩咐那女尼,“你照看一下少夫人。”
女尼侧身让过一旁,“少夫人随我来,净手间在后面。”四莲点头,缓步迈出门时,扶了门框朝念卿回眸望去。只见夫人神色关切地看着她,眼里有淡淡温柔。
“要不要我陪你?”念卿柔声问。四莲勉qiáng笑了一笑,轻轻摇头,神色里竟似有几分凄惶。念卿有些错愕,想着她年纪还轻,初为人母难免心绪彷徨,不由平添几分怜惜,“没事,这不要紧的。”
四莲点点头,转身随着那女尼往前走了数步。
身后又传来夫人柔声嘱咐,“你当心些。”这一声叮咛,轻轻婉婉,落在心头,却有千钧之重。四莲停驻了脚步,眼前已涌上泪水,再无法抗拒心底的挣扎,膝弯软软,再迈不出背离的步子,猝然间将眼一闭,转身朝念卿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