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知道你回来了吗?”沈霖打破沉默。
“还不知道。本来是要先回去的,路上听见空袭警报,想着这时间你该放学了,大约正在路上,就过来看看能不能接到你。”他微微皱眉,“你这丫头,对陌生人也太大意,刚才那个外国人什么来路也不清楚,就这样冒失地跟人家跑!”他看了一眼她脚上的伤口,不忍再数落,掏出一方洁白手帕给她,“只是皮外伤,回去让殊姨给你包扎,先拿这手帕裹一下。”
沈霖接过手帕随口道:“殊姨昨天搭机去昆明了,听说是许叔叔回昆明开什么作战会议。我本想和她一起去,可是妈妈不答应……”
“当然不能去,滇南战区的艰苦是你意想不到的。昆明是通往前线战区的咽喉,现在qíng势已经异常紧张,”他板起脸,“你以为那边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沈霖心虚地低下头,“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比我妈妈还紧张。”
“霖霖……”他无可奈何,“如今你父亲不在了,我已当你是自己的女儿,你的一言一行我都需负起责任,你明白吗?”
沈霖抿着唇不说话,过了半晌,低声问:“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敏言明明年纪比我小,却可以跟在你身边做事?她也是你的女儿,做的事也是万分危险的。”
“敏言,”提起这个名字,他唇边浮起苦涩的笑容,“这个孩子,如果我真能管得住她,你认为有哪个父亲会任由自己女儿去做qíng报员?谁又能比我薛晋铭更清楚这一行的凶险?”
见他神qíng苦涩,被自己一言触动心事,沈霖心中涌起愧疚。静了片刻,她转开话题低声道:“敏言拍来电报说,这几日也要回来一趟。”
薛晋铭淡淡点头,“我知道,她这次是和高彦飞一起回来。”
沈霖一怔,眼里骤然掠起复杂之色,既有惊喜,也有迟疑,更有掩不住的失落,“是吗,高彦飞也来了……”
这神qíng全然落在薛晋铭眼中,小儿女的微妙心事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然而,他又能说什么呢?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缘法。转眼十年有余,旧人或离去或老矣,当初的稚子幼女都已长大成人。待他想要岔开这事,换个让她快活些的话题,她却对他粲然道:“慧行还不知道你回来了,一会儿瞧见你,怕要兴奋得翻筋斗了。”
提起六岁幼子,薛晋铭不由得微笑起来。
“妈妈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淘气,简直比我小时候还厉害,”沈霖笑出声,“前天他才将一个九岁的孩子打破了头,还不许人回家告状呢。”
薛晋铭摇头叹道:“我和你燕姨都不是爱惹麻烦的xing子,他怎会这样顽劣?看来你们两个倒更像亲生姐弟,你小时候也是无法无天,谁也降不住的。”
沈霖吐了吐舌头,听他提及燕姨,脱口便问:“燕……婶婶……”她顿一顿,这拗口的称呼多少年还是改不过来,自小叫顺了口,殊姨、燕姨、贝姨,总之都与母亲qíng同姐妹,叫什么都是一样,便笑着换回习惯的称谓,“燕姨好吗?她还是一个人留在南方?”
薛晋铭淡淡地“嗯”了声,没有答话。
沈霖心细,觉出他神色转淡,联想起上回殊姨从香港回来与妈妈提起薛叔叔的妻子燕姨时也是yù言又止,心下有了几分不好的猜测,却又不敢多想。
车子转过盘山公路,徐徐驶入林荫山道。铺满一地的落叶被车轮带得纷纷扬扬,前面隐隐可见两层美式别墅的灰砖红瓦,家门已在眼前。
第三记茗谷废宅一九九九年三月
海风chuī得地上枯叶盘旋飞舞,一片叶子轻旋着贴上艾默的小腿,风中隐有bào雨yù来的湿气。
天色转瞬暗了,大滴大滴的雨点砸下,顷刻连成一片雨幕。
赶在大雨瓢泼而下之前,艾默和启安大步跑过杂糙横生的荒芜庭院,冲进垮塌了一半的门廊。
“好大的雨。”启安侧身让艾默站到里面,自己半个肩膀仍在檐外,头上残缺的拱顶恰好可容两人避雨。艾默见他肩头被雨淋湿,忙往门廊里边让了让,不料脚下一块断裂的石砖翘起,令她立足不稳向后跌去。
“当心!”启安及时扶住她。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近在咫尺,彼此气息暖暖拂上耳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