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无法作答,当然于佳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我直接告诉他,他没跟我商量,没跟女儿告别就去援藏已经非常不对,再提这种要求,已经称得上荒唐了。这里有我的事业,小安也已经日渐恢复平静,学习成绩很优秀。我不会放弃我的工作,我的专业,带着女儿背井离乡,只为了到了离他近一点儿的地方接着过两地分居的生活。他要是能够顾念我和女儿,按时回家,我愿意给他机会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他坚持继续援藏,就先回来跟我办离婚好了。我让他考虑一下再给我回话。今天晚饭后,他又打回电话,开口还是那一套;阿里很落后,很需要人,他的工作才刚刚理顺,不能说走就走。我马上打断,说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你无非就是不想回来,我对你已经失望透顶,剩下的一点儿感qíng也快消磨光了,我们离婚吧,然后挂了电话。我火气上来,声音大概大了些,小安听到了,马上冲出来跟我吵了起来。”
“你可以跟小安解释清楚啊,这明显是她父亲有问题,她并不是不讲理的孩子。”
“我能怎么解释?她一直是讲理、温顺的好孩子,唯独对她爸爸有盲目的信任和爱,不肯看到他的任何不好。她爸爸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表现得很差劲,你见到小安抱怨过他吗?完全没有,她反而更一心盼着他回来。我刚说是她父亲不肯回来我才提离婚,她马上指责我背叛了她父亲,伤了她父亲的心,才弄得他不肯回家。我的心凉透了,我再怎么用心照顾她,也换不回她能给我哪怕只有对她父亲的一半的宽容与爱。”
“话不能这么说,于老师,你在贵州遇险时,她为你担忧得接近崩溃,她同样是爱你的,只是觉得你……”他不大好措辞地顿住。
“是啊,她坚持认为我出轨了。她感觉敏锐得让我害怕,居然从头一次在机场看到Peter,就觉得不对劲,她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一直什么也没说,只在跟我吵起来时才异常冷静地向我求证,根本不是猜测质疑的口气。要我看着她的眼睛撒谎说什么事也没有,我做不到,因为确实有些事qíng发生了。可是我该怎么跟她解释,我没背叛她父亲。”
“于老师,如果你在这个问题上让小安误解,对她的打击会更大。”
“那么我讲出来,请你来做判断。Peter是美国人,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任职,是地质专家,他在七年前因为一个项目来中国,我们共事了三个月,四年前我去瑞士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跟他又在那里碰了面。其余时间,我们全是邮件联系,我有时候会请他帮我查找国外最新的资料,jiāo流全都是关于专业的,很少谈及私事。这次他来中国考察水文地质生态,跟我们一起去贵州,结果共同经历了山体滑坡。同事失踪,我们一度以为必死,都说了一些平时根本不可能说的话,我讲了家庭遭遇的变故,我对女儿的负疚、对丈夫的失望;但我完全没想到他讲的居然是他对我的好感。我承认,我很意外,也很感动。侥幸活着回来,我已经跟他讲清楚,我们继续保持朋友关系,他三年前就离婚了,单身,无牵无挂,不过我不可能为了他离婚。我已经39岁,有家庭,有事业,从来不是一个细腻的女人,感qíng当然也不是我做决定的首要因素。”
“他在联合国工作的话,应该不会长驻国内吧。”
“问题就出在这儿。两个多月前,Peter竟然辞去他待遇优厚的职位,应聘来汉江市一所大学教书,我不会矫qíng地撇清自己,说他的这个决定与我无关,但他说他是成年人,有权按自己的意愿安排生活,我无须烦恼。有时我加班晚了,他会送我回家,偶尔有了烦恼——比如学军突然说他要继续留在阿里,我一个人再怎么撑着,也有疲惫和憋得几乎要疯掉的时候。在这个城市,他是唯一知道小安qíng况的局外人,跟他聊一会儿天,算是疏解。仅此而已,这不算是死罪吧。”
高翔无可奈何地说:“于老师,我不是卫道士,不会评判你的行为,但是小安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对于感qíng恐怕有非常严格苛刻的标准,更别提是对自己的父母了。我建议你跟她解释清楚这一点,不能有含糊其辞的地方。”
“可是,我该怎么解释?在小安看来,我不爱她父亲了,就已经罪不可赦。我和学军十多年夫妻,我做不到粉饰他的行为,把他说成是一个为了支援贫困地区忘我工作无私奉献的人;可我也不能坦白地告诉女儿说,她父亲以她的经历为耻。他一回来就必须面对,所以他想一直逃避下去,还想让我和女儿跟他一起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