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施炜的坚持下,经过一连串请示与商量,领导批准由左思安来动手术,她签了一系列文件,拿着笔的手禁不住再次颤抖起来。
高翔蹲到她面前,按住她的手,她抬头怔怔看着他:“高翔,我害怕我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你要信任你自己的判断。”
“但是……”她停了一会儿,终于苦涩地说,“半个多月前,我为一例颅脑损伤病人做开颅手术,他死在了手术台上。”
高翔怔住:“你学医到现在,他不会是你看到的第一个死者吧?”
她摇摇头:“但他是第一例在我的手术过程中死去的病人。在随后例行的病例差错分析中,有主治医生对我的处置方法提出不同意见,我被暂停手术,只能参与查房与门诊。”
“然后呢?”
“正式调查结论出来,我被认定处置并没有明显差错,恢复了工作。”
“我没理解错的话,就是说你根本没有犯错。”
“但是,我并不觉得松了口气。从读医学院开始,我就听教授讲过,做外科临chuáng医生,迟早会面对病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刻,不过我没想到,冲击比我想象的更大。”
高翔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在面临职业危机的qíng况下回国探亲:“目睹死亡确实会带来压力,你需要放松。”
“我没法儿放松,并且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不得不跟主任讲,我需要时间调整,再重新开始手术。没想到……”她看了一眼病房方向,“我却必须给自己的父亲动手术。”
“小安,你并没打算因此放弃你的医生生涯,对吗?”
“当然不会,我受的所有艰苦训练都是为了独立行医。”
他看着她:“当年我带我儿子去纽约动手术,主刀的医生是心外科的权威,他跟我谈手术方案,有一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手术是一门科学,更是一门艺术,手术过程是医生的专业积累与临chuáng判断发生化学反应的一个过程。我不懂医学,但我理解他qiáng调的判断与自信对于医生来说,缺一不可。你自己也说了,你已经做过不少高难度手术,所以,不要因此就怀疑自己受到的长期的培训与判断能力。”
左思安没有说话,然而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仍处于极大的挣扎之中。
“小安,我儿子从出生到四岁之间,一共动了三次开胸手术。”
她怔住,脸有些扭曲:“为什么跟我说这事?”
“他每次手术都是由我签字。当然,作为病人亲属,和作为主刀医生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我只想告诉你,我知道亲人生命处于不可知状态时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我也知道所有医生都会尽力避免为直系亲属动手术。你是有选择的,小安,你可以不动这个手术。”
“爸爸的qíng况如果拖延下去,也许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肯定会错过最佳手术时间,我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在现在的qíng况下,你首先是一名医生。他是你父亲,同时更是需要你救治的病人。小安,我相信你。”
他的眼神镇定,握着她的手温和而沉稳,她在这目光下慢慢平静下来,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向施炜。
“施阿姨,我必须跟你讲一下手术可能存在的风险。”
高翔隔了一段时间,看着左思安,她似乎一下进入了医生的状态,从肢体语言到面部表qíng,都毫无刚才的彷徨不安,看上去温和、镇定而专业。几天前在刘湾时,正是她自然流露的这种状态,让他和梅姨马上信服了她,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施炜同样凝神听着她讲话,不再慌乱。
然而眼看着昔日那个过于敏感、内向的女孩完成这样的转变,让高翔有无名的感伤。
左思安进入了手术室,他们在外面守候着。左思齐早已经躺在长椅上睡着了,施炜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一直怔怔看着前方,高翔安慰她:“不用担心,小安说左书记的qíng况并不严重。”
施炜转过头来,眼里含着泪光:“我是个不合格的妻子,这段时间一直跟他争执不休,完全没注意到他身体不好。”
“左书记常年住在高原,又有心脏病史,发病是谁都不可能预料得到的。你如果为这个自责,小安更会自责,毕竟她父亲是在跟她谈话的时候昏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