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对剧组非常的支持,我们镇长还特别把他的家借出来给我们拍戏。镇长夫人对我也很巴结,称我为“小明星”,我一去,就给我拿饮料喝。程凡叔叔的小提琴拉得很棒,huáng昏的时候,太阳落山了,他站在镇长家的院子里拉着小提琴,我的心就有些要碎裂的感觉,在这之前,我并不懂得任何的音乐。琴声让我的眼睛忽然变得cháo湿,让我有一种想奔跑的冲动,可是导演一直要我玩玩具,脸上不可以有表qíng,要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我那时候觉得导演真是最残忍的人。
后来戏演进去了,才开始觉得,自闭症最残忍,得自闭症真还不如得神经病。
我们镇上有个神经病的女人,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挺甜,有时候我和童小乐到她家院子里偷葡萄吃,她也不骂我们,还冲我们直乐。
可是“自闭”,真的是一点儿感觉也不能有。
有一场戏,是拍我走丢了,我一直一直在青木河边跑,后来躲在了糙丛里,“爸爸”和“陶老师”还有“村民”一起来找我,拼命地喊我的名字。就是那场戏,我看到了我真正的的爸爸和“大嗓门”的继母,他们是群众演员,一起跟着喊:“蓝蓝,蓝蓝……”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小三儿,小三儿……”
我听到导演骂他们说:“是喊蓝蓝,不是喊小三儿!”
他们露出我从没见过的谦卑的笑容。
我蹲在糙丛里,脚开始渐渐地发麻,我看着我一直非常熟悉的青木河,忽然开始困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来自大北京的著名音乐家的女儿蓝蓝,还是一直在这贫穷bī仄的土地上长大的小三儿?
这种jiāo错的幻想让我窒息,于是我这么想着,就昏了过去。
导演本来就是要让我昏的,可我是真正的昏过去的。
那场戏,导演说我“演”得bī真极了。
好在我身体好,恢复得快。当天晚上就活蹦乱跳了,不过叶眉却是真的发起烧来,烧得很厉害,戏也不得已停了下来,镇长夫人买了药,又煨了稀粥来给她喝,我一口一口地喂她,叶眉qiáng笑着说:“蓝蓝你真能gān。”
她不知道,这是我的拿手绝活儿,我五岁起就开始这样喂别人饭,直到她离去。
那个人是我真正的母亲,演过这部戏后,我才明白我跟她之间的感觉淡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我想再去好好爱她的时候,她已经永远不在了。
我永远不会有机会去爱自己的妈妈,多绝望。
戏停了,好多费用还得jiāo,导演急得上火,三五分钟便到叶眉房间问一次何时可以上戏,我终于忍不住顶撞他说:“等陶老师休息一下不行吗?”
导演看看我,甩门而去。
叶眉伸出一只手,手心放到我的脖子上来,她的手心滚烫滚烫的,我把湿毛巾叠好放到她的额头上,让她睡觉,她听话地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叶眉的病终于好了许多,她坐起身来,让我替她梳头发,就在这时,李老师推门叫我:“蓝蓝,你有同学找你。”
“让他进来啊。”叶眉说。
过了好半天,童小乐才磨磨蹭蹭地进来了,他看了我半天后说:“你穿得这么漂亮,我都不认得你了。”
我好多天没见童小乐了,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点儿,书包带子拉得长长的,斜背着,装帅气。
“同班同学啊?”叶眉问我。
“不是,我们是邻居,我比她高一个年级。”童小乐抢着答。
“那就是青梅竹马喽。”
童小乐的脸忽然红得像个番茄。然后他拉着我说:“出去,我有话说。”
我们在宾馆过道里的一个小窗户前站住了,童小乐问我说:“小三儿,你好多天没回家了吧?”
“恩”。我说。
“你还是回家看看吧。”
“要导演批准才行呢。”
“那你拍完这部戏回家吗?”
“当然,不然我能去哪里?”
童小乐用鞋在宾馆的地毯上蹭啊蹭的,蹭半天才回我说:“小三儿,你觉得咱们青木河最漂亮的是什么?
“咱们这些古老的房子。”
“不是。”
“那是东郊的凤凰山?
“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