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子上。旁边放着袅袅热茶,她妈妈竟然安然无恙的读着报,丝毫不关心孩子会不会烫到。
过了会儿,那孩子转过头来,我终于可以看到她——她盘着一个和她年龄不太相配的高高的发髻,穿一身绿色的连衣裙,手里捏着一个在她看来稍许显大的NDS游戏机,很老乡的在玩着。孩子的鼻梁,几乎和他一摸一样!不知为何,她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叫我想起我幼年唯一的伙伴也是唯一的仇家——蓝图。蓝图要比她大几岁吧,不过在我模糊的记忆看来,她们的影响竟然几可重叠。我心中震惊无比,想起那个女孩曾恶毒地对我放言:
“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是个私生女。”
她的表qíng、动作,至今依然印象深刻。其实这些年我真的偶尔会想起她,想起她的成都话以及那句毒辣的“林果果是个jì女”。那女孩的xing格若一直不改,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但和那些待我冷淡的路人相比,率xing如她,早就得到了我的谅解。只是看到眼前这孩子的一瞬间,我竟然涌起一股报仇的冲动,想要将她从桌子上推倒下去。
我被自己忽然涌起的邪念吓到了,那个被我驯养多年的内心野xing的自己猛地抬了头,这是另一种血液,来自我的母亲,命中注定,我无法回避。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带我去吃麦当劳?”那孩子忽然放下手中的游戏机,跳到晶晶的怀里,大声问道。
她搂住她,说:“快了,耐心点。”
我知道我该走了。事不宜迟,否则就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我站起身来刚准备逃,却没想到被服务员叫道:“小姐,对不起才看见您——”
我一惊,目光竟不知不觉与她从不远处投she过来的目光相遇。我脸上表qíng一僵,赶紧低下头往门外迅速走去,还是能感到她的注视如针芒在背。我想她认出我来了,当然也许没有,因为我们从没面对面过,她对我的样子并不熟悉。但无论如何,我都像秘密被揭穿的小偷,或者说更像一个滑稽戏出纰漏的小丑一样,把包包抱紧在胸前,快步离开了茶社。
到了马路上,我开始奔跑,跑着跑着,我不得不想起童年的雅安,我苦命的奶奶,早逝的父母,狠心的小叔,还有一直没有断过的雅安的雨,我想起她接我走的那天,我们也便是这样的奔跑,我以为只要我迈开双腿,所有的悲伤就可以被抛在脑后,我的人生整个都会像新买的桌布一样崭新鲜艳。可是命运恼人,注定让我成为孤儿,颠沛流离,无所依傍,背井离乡,任人欺骗!我跑到路口才停下,六月末的深圳有着世界上最最毒辣的阳光,晒得我头皮发麻,伸手一摸脸,才发现全是泪。
我在怕什么?我到底伤心什么?我不知道。
嫉妒、怀疑、仇恨......我继续所有的恶念,梳理全身的羽毛制成一把剑,最后戳中的只是我自己。
这场拖了这么久的命运之战,我已经选择成为一个落败者,因为它把我硬生生掐断的往事再次续接到我的面前,bī我承认,我只是个孤儿,只是个孤儿而已。在这个铁一般确凿的事实面前,我没有力气将那把剑刺向一个孩子。
除了离去,我别无他法。
我没有告诉阿南我去过深圳的事,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趟心碎致死的旅程,只是一场属于我自己的孤独而残忍的独角戏,这辈子估计我都不会再告诉第二个人,包括他。
回到北京刚下飞机,他的电话就来了,很急的问我:“你在哪里?”
“有事吗?“我的声音冷漠的我自己听着都不真实。
“关了几个小时的电话,”他愤怒的说,“你说我有事没事?”
“我很忙。”我说,“有什么事再说吧。”说完,我当机立断的挂了电话。
他再打来,我没再接。
电话没消停几分钟,又响了,我以为是他正准备关机,却看到是阿南——而等待我的居然是更坏的消息:夏花病危。
等我赶到医院时,夏花已经挪到重症监护病房,阿南一个人坐在病房外。
我俯下身,在饮水机旁边接了一杯水,递给他,他摇摇头,继续回到监护室外面的长椅上,坐着。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