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镜被扔在一旁,他背对着我,蹲在地上,他把头埋进衣领里,衬衣把它的脑袋都罩了起来,半个瘦弱的脊背也露在外面。
一阵寒风chuī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只穿着一件衬衣的他也瑟瑟发抖。
我不忍心喊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压抑自己的痛苦——十五年前爸爸去世奶奶的痛苦;七年前妈妈去世阿南的痛苦;奶奶去世时我的痛苦;和他这一刻的痛苦比起来,好像都化成一缕不值一提的轻烟,不算什么了。我想,也许是因为至少我们的眼泪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恣qíng地流出来,而他却不能,或者,他根本不让自己这样。他只能用一件单薄的衣服把自己包起来哭。
肖哲,对不起。
对不起。
我没有叫他,而是悄悄地走了。
那一刻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去找毒药,要回肖哲的东西。
补偿也好,道歉也罢,我只是想把他妈妈给他留下的礼物还给他。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就因为我们一样都没有妈妈,不是吗?只不过,他的妈妈给他留了护身符,我的妈妈,除了我之外,就再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别的什么东西。
校园的公告栏里说,今天是入冬以来第一次冷空气过境,我穿着初二那年买的旧棉袄脚步急急地向那个我从未去过的技校的方向走去,我并不惧怕天气的寒冷,或者说,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让我去惧怕。
我只知道,我必须替肖哲要回他的东西,必须。
不然,就算和他一起坐牢,我也毫不畏惧。
走出天中的校门,我才发现天上下起了小雨,这场初冬的雨不大,却密集,打在脸上冰冰凉。雨丝钻进我的鼻孔,我忽然嗅到灾难的气息。这味道源自童年,蛰伏已久,如今它忽然来袭,令我有手脚冰凉的恐惧。我站在雨里,深深呼吸,想转身而逃,却又身不由已地继续前行。
我总是敌不过宿命。
huáng昏时分,正是技校放学的时候。我选择这时候来,是因为除了守株待兔,我把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找得到他。红色围巾是我很好的伪装,它可以顺利地挡住我大半张脸,这样或许就没有好奇的目光打探了吧。可是到了这里,我才发现我多虑了。三三两两的男生女生从门口鱼贯而出,有的嘻笑打闹,有的一边翻着杂志一边听MP3。这样冷的天气,打伞的人很少。技校的女生好像远远多于男生,她们几乎都穿着清一色短裙,价格不详的中靴,无论胖瘦,都勇敢露出一截赤luǒ的腿。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或者说,没有人愿意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牛仔裤和有些发huáng的旧球鞋,明白了原因。这样更好,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原本有的不安都没了,而是把让我感觉呼吸不畅的围巾稍稍拉下来一些,逆着放学的人群,坦然地站在校门边等待。
我又等了一刻钟,人群散尽,校门口终于寂寥下来,有人将大铁门拉上了,只留旁边的一扇小门。我没见到他,像他这样的人,或许天天逃学都不一定。等还是不等?我内心稍稍挣扎了一下,最终偃旗息鼓,决定离开。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说话:“你是找他吗?”
我惊讶地转身,看到的是于安朵。
她打着一把蓝色的伞,我从颜舒舒那里认识了“ELAND”这个牌子,可是我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把这个只会做校服风格的牌子穿的这么好看。她没有露腿,纤长的牛仔裤外面松松的套着可爱的娃娃靴。第一次近距离看她,才发现她真的是美,皮肤像一张白里透红的玻璃纸,唇上只是点了稍许果冻般的唇彩,整个人就好似充满光芒一般。
我好像只顾研究她的长相,忘记了回答她的问题。
“我知道他在哪里。”于安朵说,“你要是愿意帮我一个忙,我可以告诉你。”
“好。”我说,只想看看她到底有何意图。
她把伞递到我手里,取下她背上红色的小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说:“麻烦你转jiāo给他,告诉他今晚十点,我会在老地方等他,谢谢你。”
那是个白色的小信封,散发着香柚的味道。我曾听说,香柚的味道可以让人感觉你年轻十岁,不知道于安朵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喜欢它。不用说,一定是qíng书,可是她为什么不自己jiāo给他而让我转jiāo呢,难道他们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吗?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接信,她却已经把我的手抓起来,像合拢一个纸团一样团起我的手,替我抓牢了它。“进门后左边第一栋教学楼,三楼第二间教室,他一定在里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