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卓还要再说什么,放客厅里的手机响起来,他走出去接电话。
孟遥洗完碗筷,把厨房收拾了一下,取下手套冲洗了一下,重新挂起来。
走回客厅,却见丁卓倚着窗户,点了一支烟。窗户开着,外面刮进来的风,隐约带着寒意。
孟遥踌躇片刻,走过去。
丁卓听见她的脚步声了,但没回头,“……方竞航的电话,他刚去普外科看了一眼,我师弟已经没什么事了。”
孟遥默默点一点头。
丁卓微微偏过头,去看孟遥。
她站得有一点近,身上还带着一点儿洗洁jīng的味道。
丁卓一时沉默,风chuī进来,烟灰簌簌往下落,腾起的烟雾扑面而来,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问她:“你怀疑过你从事的工作的吗?”
孟遥顿了一下,转头看他。
他眉头微微蹙拢,眼里笼罩在深重的倦怠。
“当然。上回跟你说过,同行颠倒是非,只有少数几个人还记得曾几何时,我们还有个‘无冕之王’的称号……我当时报考新闻专业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一点新闻理想,这个世界或许多我不多,少我不少,但即便一只萤火虫,也能照亮一片叶子的世界……”她顿了下,声音有点苦涩,“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四年时间,只是证明了我所坚持的理想是空想……”
丁卓深深吸了口烟。
“丁卓,你们不一样。”孟遥看着他,严肃甚而有点隆重,“确实有人颠倒黑白,有人是非不分,但你们每看一个病人,每做一场手术,都有可能使人摆脱病痛甚至死亡……”
丁卓略微自嘲地笑了一声,“没这么大本事。”
“我爸是得癌症去世的,”停了一下,孟遥接着说,声音更平静缓慢,“发现得晚,已经没法治了。那个时候,我很讨厌去医院,也觉得医生既然治不好病,算什么白衣天使——长大以后才发现,这想法多傲慢啊,你们跟我们一样只是凡人,任何一个凡人,面对生老病死,都一样无力。只是我们无力而无为,你们虽无力,却能有所为。哪怕这所为不一定有用,于病人于亲人,或多或少是个安慰。”
这段话,比起前面那几句,让丁卓好受得多。
今天,出手术室,给孟遥回电话,听到她说在医院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她低沉轻柔的声音,从鬼蜮中拉回了人间。
她充满了烟火气息,像是他每回下班走在路上,看着那些亮灯的窗口,想象的背后的那些人,那些事。
每每在他觉得极冷的时候,让他看到一星的火光。
过了片刻,他转过头,把目光定在她脸上,“……怕吗?”
“嗯?”孟遥没反应过来。
“今天听见新闻的时候。”
孟遥点一点头,声音沉下去,“小时候赌天发誓,动辄做不到便不得好死,不把生死当一回事。而现在,把生死看得很重,却总有人不断告诉你,有时候生死倒悬,其实发生得比你信口胡说的一句赌誓还要容易……”
冷,或者是先前积累的qíng绪再次席卷而来,她神qíng里带着一丝惊惶和倦怠,肩膀微微耷拉着,灯光在背后,身前投下一片yīn影,笼着她的五官。
外面一片昏暗,很远处有一点灯光,夜色中朦朦胧胧。
丁卓心里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辨不明,“孟遥。”
孟遥抬眼,转过头来。
她眼睛里浮着一层雾气,染着水光。
丁卓咬紧了香烟的滤嘴。
孟遥眨了下眼,仿佛是感觉自己qíng绪有点过于外露,很轻地抽了下鼻子,别过脸去,揉了揉眼睛。
丁卓便感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攫住他,之前那团没有形状没有边际的雾气渐渐露出一点轮廓……
孟遥笑了下,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转过头来,似想让他看见她没什么事,然而眼眶让她揉得泛红,眼里更是雾气弥漫。
丁卓心脏抖了下,所有事儿都不想去探究,也不用非得说清原有,他把还没抽完的半截烟摁在窗台上,伸手,一把把她搂紧怀里。
他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了一瞬,然而并不是因为抗拒,片刻,她像是被风chuī弯紧绷的芦苇,又缓缓地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