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着他,直觉告诉我这是个有计划的yīn谋。可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想再见见那个人,想在抛开所有成见后再度审视他,看他是否真的是我父亲。
四月底樱花已开得差不多了,我见天气那么好,于是出了地铁站后慢慢地边走边看最后的落樱。
父亲在门铃响起的同时拉开了门。
"快进来,路上还好吗?"他为我拿来了拖鞋,放在我脚前。
"还好,就是有点挤。"我说,一眼就瞄到了他鬓边的白发,那是染发时漏掉的。
"是下班的高峰期啊。"他把我的包和外衣挂好,"还以为你回早点到的呢。"
"恩......"我犹豫着,问,"你现在身体已经完全没事了吧?"
他很高兴的样子,说:"早就去上班了,虽然上了年纪了,可是感觉却越来越年轻了。"
靖智从厨房里伸出头,"料理马上就好了!"
"是你做饭?"我不相信。
"靖智给他母亲调教得非常好呢!"
现在的男孩子大都会做得一两道拿手菜,反而是女孩子,都远离了庖厨。
我坐在客厅里,想起了第一次来时的qíng景。冻得通红的鼻子,微微发抖的腿,还有淡淡的怨恨和无奈。
那只狗靠了过来,用鼻子蹭了蹭我,摇了摇尾巴。我拍拍它的头,它呜了一声,在旁边趴下了。
"它很喜欢你。"父亲说。
我看他满脸满足的表qíng,想起了母亲的信,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恨之余的确有他的可怜之处。至少母亲说他是有悄悄来看过我,尽管只有四五次......
靖智招呼我们去饭厅,那里已经摆好了生日蛋糕和看上去很美味的料理。
"今年是十八了吧?"我问。
"是十七,我早读了一年书。"
"原来如此。"我拿出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靖智拆开一看,欢快地叫起来:"巴西队的球服!"
"试试吧!"父亲说。于是靖智马上就把衣服套在了身上。
"很合适啊。"我笑笑,"开始还担心你不喜欢巴西队呢。"
"我当然喜欢啦!"靖智大声说,"你呢?"
"德国。"
"好奇怪,一般来说女孩子都会喜欢英格兰的。"
父亲笑呵呵地举起了杯子。
"爸爸唱首歌吧!"靖智叫道。
"唱歌?"他笑,"那也可以啊。"
父亲站了起来,说:"我没法像你们年轻人一样唱流行歌曲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我一听,旋律怎么那么熟悉?
然后才明白过来。
那是〈何日君再来〉。
父亲的鱼尾纹细细地展开,有泪水在皱纹里闪光。
回去的时候父亲一直送到了巷口。
我说:"又不晚,我可以自己回去。"
"现在治安不好,一定要小心。"他反复叮咛着,"有什么事打个电话,需要什么就和我说。"
"知道了。"我说,"您回去吧。"
"好!好!"他嘴上答应着,还是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爸,你要保重身体。"
他猛地一震,激动地看着我。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喊他爸爸,当年他出国时我还不会说话。
二十年的隔阂,只一个称呼就填补了。真搞不懂我们那么多年来在做什么?
怎么làng费了那么多时间呢?
"我走了。"我说,转身离开。我看到父亲把手捂上了眼睛。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地铁站走去。
六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我乖僻、冷漠、刻薄又虚伪。可总有很多人真心关心我。例如欧阳,他现在就在海的另一边为我gān着急。而我明知道对不住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我们都是现在才从萧的死中回过神来,然后发觉该去安慰一下对方。而这时才发现,彼此间已经分开千里万里了。
我从没打电话找过他。能在MSN上碰到是缘分,天南地北聊几句,若碰不上,定期留言问候一声。
我成了胆小鬼,不敢听欧阳的声音,因为总觉得他的声音也属于萧的死的一部分。
可他是和我拥有相同回忆的人啊。我怎么可以把他拒绝在生活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