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
我一身冷汗地从隔间里跑了出来,“爹,他们要你做什么?”
爹疲惫地坐下,“京中不少官员,都屈从了安禄山,做了伪官。”
爹断然是不会屈从的。
我问:“那我们该怎么办?他不达目的,还会找上门来的。”
爹摇头,一脸沧桑憔悴:“让我想想,想我想想。”
那夜,他书房的灯光通宵未熄。我每隔半个时辰就去看他一下,隔着院子里的青竹,总见那个佝偻的身影印在窗户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似乎要把地板磨穿。
爹老了。为了大唐,为了这个家,他迅速耗尽了jīng力。我满心焦急,可是也没办法为他分担一二。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服侍娘吃药,管家焦急地跑进来。我直觉不妙,立刻使了个眼色。管家识趣地闭上嘴。
我带着他走了出去。管家抹一把汗,对我说:“二小姐,老爷不肯吃东西。”
“怎么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管家愁苦地说:“老爷说,他不会再吃东西了。”
我脚一软,跌坐在花坛边。
爹,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
我能做什么?捧着饭菜,跪在书房门前。
爹无奈又怜惜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阿眉,你回去吧。”
我说:“爹,你同我保证过,会保我和娘的平安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我们母女在这豺láng窝里,怎么生存?”
爹一声长叹:“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要忠于国,必然要辜负你们母女。你放心,我死后,安禄山便不会再为难沈家。你就带着你娘回四川老家吧。”
我伏在地上哭了起来。爹语气里的决绝一如我的预料,却也是我最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黑沉沉的天与地似乎就这样把我包合起来,死寂的绝望化做yīn寒蔓延上我每一根神经。
我在外面哭,爹在里面叹气。我哭得累了,依旧跪着不走。他有他的忠,我有我的孝。
这样一天一夜过去,天亮时,我疲惫起身,梳洗一番,如往常一样服侍娘起chuáng进药。
娘若有所思,忽然问我:“你爹呢?”
我心里一惊,说:“爹在书房,张伯在伺候着。”
娘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说:“好孩子,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然小晗回来见你这样,不知道多心疼。”
我凄凉地笑:“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会回来的。”娘握着我的手,我们的手同样冰凉,“他许了诺,就一定会回来的。”
这样一日复一日地过去,爹已经非常虚弱。我们扶他躺在chuáng上。老仆人忧心地掉眼泪,我却哭不出来了。这事全家都瞒着娘,就怕她身体弱受不了刺激。
我在爹的榻边做帐,把家里现在一笔一笔钱都算得清清楚楚。爹忽然说:“我死后,简单埋了就是。”
我含泪笑:“爹你放心,薛晗不会嫌弃我嫁妆少。”
爹翻身朝里面,低声说:“我最放心不下你。你千万要小心,别让他们知道你的能力。胡人忌讳中原的怪力乱神,会加害于你的。”
第四日,爹已经半昏迷了。安禄山得知了他的消息,派了人上门来。
我接待的来人。没有茶水,也没请他入座,只简单说:“家父心意已决,诸位无需多言了。”
那人讥讽冷笑:“一家人都不识好歹。”
我怒从心中生,忽来一阵yīn风灌chuī厅堂,chuī得我发丝飞扬。那人也被吓住,慌张四望。就要失控时,我终于控制住了qíng绪,叫下人将他撵了出去。
那夜有雨,寒气从门窗的fèng隙灌进房里。我麻木地坐在chuáng边,爹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嗅到了死亡气息的小妖异灵正蠢蠢yù动,有大胆的,趁我不注意间爬到爹的身上,张开吸食jīng气的嘴。我狠辣出手,一掌将它们击得粉碎,受了惊的小妖立刻四下逃散开去。
我疲惫地坐回去,长长叹气。
本在昏迷中的爹忽然幽幽开口:“阿眉……”
我看他。清癯面容已经笼罩着死亡的灰败,周身生命的光芒更是微弱到几乎熄灭了。
时候到了吗?
我心如刀绞,眼睛火烧一般得疼,却流不出半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