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要我看着你,以免你出什么意外。”孟陆解释,“不过那天晚上,你真是让我大开眼见啊,许先生!”
“这是哪?”许宁不理会他的讥嘲,左右环顾了一眼。
“还能是哪?原先的府邸被你一把火烧了,北平也待不下去,我们只能连夜往天津转移。”
“天津。”许宁一惊。
“放心,没有把你接到租界。”孟陆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现在将军去租界里看望老将军了。这是在外面的房子,专门用来金屋藏娇的。”
怪不得这chuáng幔如此艳红。许宁心想,那少年威武的段将军,不知在这张chuáng上与多少美娇娘行过周公之礼。他顿时觉得有些不适,既有一种窥见旁人隐私的尴尬,也有一种无可适从的无奈。
“不过许宁,我倒真想问问你。”
孟陆搬着椅子,坐到许宁chuáng前。
“你那一把烧得可真毫不留qíng!你就真没想过,万一留下来,这信会有多大作用?”
许宁反道:“不过一封遗书。人活着都不能调动你们这些军阀,死了又有多大能耐?左右成为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不如毁了。”
“那你就没想过帮一帮将军?”孟陆再问。
许宁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已把它烧了。”
“我知道你烧了,我就问你有没有想过为将军留着?再怎么说也可以为我们利用一番嘛!”孟陆急得跳脚,觉得许宁怎么牛头不对马嘴,听不懂自己问话呢?
其实听不懂的人是他。
门外,段正歧即将碰到门的手顿了顿。
“将军?”
副官莫名其妙。他不知段正歧耳力非常,因此早将里屋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在听到许宁那句“我已把它烧了”时,段正歧就明白了。
许宁把信烧了,不让别人利用它对付来段正歧,这就是他最大的相助。要让段正歧在他眼皮底下,利用这遗书去算计别人,许宁是万万做不出的。
想明白这点,段正歧心qíng骤然变好,他抬手敲了下门,迈步走进屋。
“将军。”
孟陆连忙起身,看到段正歧挥手示意,便和副官一齐退下。
屋内,一时只留下许宁和段正歧两人。
段正歧看向有些戒备的许宁,见着他包扎的右手,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说,我知道你的顾虑,其实并不怨恨你烧了那信。也想问,你那日阻止我与张习文冲突,是不是担心我受伤?更想知道许宁是否早就决定毁了信,好叫它不再被任何人利用。
然而千言万语,寻常人都难以一一述清,更何况一个哑巴。
最后,段正歧只能找了纸笔,写下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手还痛吗?】
许宁见他似乎没有生气,便缓和了下来,点点头。
“有点。”他道,“但不怎么痛了。”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睡着时感觉不到,可醒来时那刺痛感几乎时时刻刻咬噬着心神,令人寝食难安。可对许宁来说,ròu体之痛并不是无法忍受的,相反,因受着这些身体上的苦痛,他心里压抑多日的苦闷倒平和了一些。
因此也能心平气和地与段正歧说话,没有张口便喊狗剩。
但是段正歧是谁,他可是曾亲密与许宁相处,虽只有短短数月,也足以叫他看破许宁的伪装。
【听说西人的医院里有些能止痛的药物,我命人去为你取来。】
这句话虽然没有标点符号,也没有丝毫语气相助,但通读下来竟是半点容不得人拒绝,更像是命令。
许宁苦笑:“你不是要送我回金陵吗?不如及早动身,我在这里待着也不方便。”
【有何不便?】
有何不变?先不说段公就在天津,和这等三造共和的人物近在咫尺相处着,已经让普通人颇感压力。就是段正歧这个金屋藏娇的屋子,许宁待着也不舒坦。
许宁蹙着眉,心想该如何与这哑巴委婉说清楚,却没想到他的这点心思,早已泄露在眉宇间,全让段正歧看进眼里。
于是许宁骤然听到一声笑声,还以为是错觉。随即他抬头,注意到段正歧嘴角还未淡去的笑容,恍然大悟。
这小子竟然笑了!
寻常人都以为段正歧既然是哑的,肯定也是笑不出声。这可就错了,在他还是个小毛孩的时候,许宁就不知道听过几次这小孩喷嗤喷嗤,笑得跟个漏了气的风箱,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