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自己至少能撑到回家,却高估了自己,在住院部的花园里我就撑不住了,浑身力量像是被抽走,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全身微微颤抖。
累,史无前例的累。
13
右脸颊火辣辣的疼,像是某次吃火锅时红油溅入伤口一般,摸摸,感觉怕是肿了。
掏出手包中的烟,抽出一只,点上,双臂摊开,放在木椅背上,对着星空吐出眼圈。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挺失败的,因为刚有个到花园里捡石头的小病号看见我后,大喊了声妈妈我见到女流氓了,随后拔起两小肥腿就跑。
不过有时候想来,我和秦丽挺相克的,小时候和我出去,她差点被人贩子拐跑,这是我克她;回家后我因为这件事被妈一掌推下楼梯,这是她克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这世界就是个相互克的大杂烩。
正坐着看星星看月亮思考人生哲学呢,一人在我身边坐下。
葫芦二娃来了。
不动声色地把烟熄灭了,这个举动让我明白自己果然是爱他——我怕他嫌弃我是个女流氓,像那小病号一样撒腿跑开。
没事吧。唐宋问。
我晓得他一定知道了刚才发生的家bào事件,悄悄掏出口香糖,塞进嘴里去除烟味,这个动作让我更加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qíng,或者是感觉——在
这种时刻还想着注重形象。
你知道沙坛城的制作过程吗?他忽然问到这个问题。给我的感觉像是哈利波特跳到变形金刚里去客串一番。
沙坛城是一副需要十多位训练有素的喇嘛才能完成的宗教艺术,整个过程,使用的是染成白黑蓝红huáng绿六种颜色的白沙,完工后,坛城jīng美,但它的独特在于最后一步——毁灭。喇嘛们将自己辛苦完成的图一扫而空,毁灭得淋漓尽致,体现色即是空。其实,这个过程不过是人世缩影,成,住,坏,空。唐宋缓缓向我叙述着,月光在他身上镀下层静密光影。
不管我们活得是淋漓畅快还是隐忍温吞,所有的爱恨qíng仇最后都会化成散沙,是这个意思吗?我问。我想,他是在安慰我。
没有办法控制别人,只能学会控制自己的心。他说。
我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唐宋的轮廓是一种柔和的鲜明,他的xing子,如此淡静,淡静至冷漠,是因为心死的缘故吗?
他的那座沙坛城,几十年后,灰飞湮灭之际,当中的我可能不过是一粒红沙。
我的那座沙坛城,几十年后,灰飞湮灭之际,当中的他可能是全部。
对着他的侧影,我在心内轻轻说道,唐宋,你可知道,有个人在爱着你。
在医院待了一晚上,隔日上了一天的班,下班后我熬不住,饭都没吃,直接就躺chuáng上休息了。正睡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南无阿弥陀佛小泽玛利亚的时候,有人手机夺命call。
是一陌生号码,我接起,还没喂,那边便传来苏家明的声音,秦绮,你居然敢放我鸽子。
对了,才答应和他吃饭来着,是我失约。可睡得正舒服,哪里能离开被窝呢?于是便好声好气跟他商量改天。
但苏家明却在电话中恶狠狠地威胁说,他管不住自个的嘴,要是改天,说不定就“不小心”泄露了某些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所以折中的办法就是他来我家,顺便带点外卖。
挂上电话我再睡了个回笼觉,迷迷糊糊中听见门铃响,睡眼惺忪地跑去开门。
苏家明一见我,就叫开了,秦绮你的人品真是有严重的问题,我身为一炙手可热的大医师,都能推掉工作去赴约,岂料你一国家米虫却敢放我鸽子。
谁说我是米虫,国家未来花骨朵们的教育重任就压在我身上呢。我反驳。
仔细算来和苏家明也算是认识十多年了,用不着客气。我让他在沙发上随便坐下,将外卖装在盘子里,又从冰箱中掏出冰啤酒,一人一瓶,打开电视,吃起来。
苏家明带来的是炒米粉,煎饺,chūn卷,酸辣粉,烤jī翅,蛋挞,也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但味道确实是顶呱呱。
正吃得欢乐呢,苏家明忽然冒出句话,秦绮,你嫁给唐宋是被你妈bī的啊?
这中国语言真是博大jīng深,我差点听成他在讲脏话了。
谁被妈bī的啊?我乐意的。我说。
这中国语言真是太博大jīng深了,我差点听成自己在讲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