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的病来得凶,在医院挂了几天的水,才慢慢把体温降下来,可医生还要观察几天,防止反复。花花和李小宝要在饭店忙,照看病人我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我和老头儿的关系素来gān巴巴,所以所谓照看,就是相顾无言。
老头儿住院的第四天,雪花终于洋洋洒洒飘落下来,yīn霾了许久的天空忽然放晴,微亮的阳光映着细碎的雪花,奇异而美丽。
我抬头瞄了眼窗外,又继续低头认真与手中物jiāo流,终于,苹果皮一点没断裂的被我完美削下。
“喏。”我把光溜溜的苹果递过去,发出个简单音节算作提示。
老头儿毫不客气地伸手接,仍旧爱答不理。
我无视,靠在椅子上打个哈欠准备闭目养神。
“你很闲。”老头儿忽然说。
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跟我说话,天要下红雨了?
“饭店有你徒弟照看,我在哪儿呆不是呆,”想了想我又加一句,“病人最大嘛。”
老头儿白我一眼,对我的坦然极其鄙视:“就你这样的饭店居然没垮,真是奇迹。”
我不想顶嘴,但来而不往非礼也啊。
“某酒店主厨跑了小一年儿,好像也没倒闭。”
老头儿憋了个大红脸,要不是身体尚未痊愈,估计会拿吊瓶砸我:“我那死脑筋的徒弟怎么就认准了你这么个东西!”
我心下一惊,警惕地看向对方,甚至都忘了去探讨“东西”这么个不和谐的称呼。
老头儿扯了扯嘴角,皮笑ròu不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什么没见过,打我第一眼看着花花对你那样儿,我就知道这里头有事儿!”
我的大脑与窗外世界同步,慢慢变白。跟花花好是一回事,别人看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下我该说什么?对不起我抢走了你唯一的徒弟还把他变成同xing恋?不对,明明是他先拐带我……
“完全搞不懂你有什么好的,是个男人我就不说了,还不思进取游手好闲胸无大志小肚jī肠……”
“哎你差不多了!”什么尊老爱幼都给我玩儿去!不思进取胸无大志我认,小肚jī肠什么的纯属杜撰好吧!
“还对着老人家大喊大叫。”
“……”
我投降,向无耻举双手投降。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明媚起来,一层薄雪下的世界银光闪闪。
“我就这么一个徒弟……”病chuáng上忽然传来幽幽叹息。
那叹息像冬日里的一捧清水,冲散了我的郁气,留下星星点点的热度。
“你怎么不组个家庭?”我听花花说过,老头儿单身,“这么大岁数了,有个伴儿总是好的。”
“我结过三次婚。”
好吧你赢了。
“第一个是我在公社食堂炒大锅饭那会儿认识的,”老人的目光渐渐飘远,仿佛回到了那个朴素的年代,“那时候还没自由恋爱一说,男女都是不能明着讲话的,但她就相中我了,天天要跟我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后来我俩结婚了,再后来有了孩子,可孩子还没出生,她就得了病,当时医疗水平低,查不出来病因,我就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
老头儿的声音很低,却依旧平静,仿佛那些过往都已经被时光尘封,再激不起涟漪。
可我还是不忍心往下听了,便打断似的问了句:“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就有意思了,改革开放初期我就下了海,在深圳弄了个饭店,她是香港人,祖籍四川,过来内地探亲,在我饭店吃完之后非要见大厨,我也不怕啥,见就见,哪知道后面会发展成恋爱关系,我还跟她去香港结了婚……”
原来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也要先抓住她的胃。
“那后来……”我没敢问太明白,怕又是一个意外或者其他什么非自我意志因素。
“九七香港回归,她非要移民加拿大,说对中国没信心,我舍不得中国户口,就这么分道扬镳。”
好吧你又赢了!
“那时候我在业内也算闯出了名气,陆续有人给我介绍,我本来没想再结婚,可哪知道还真让我碰见个好女人,可惜,我或许真的命太硬吧,刚结婚三年,她就出了车祸。”
老头儿重新看向我,表qíng淡然:“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结婚了?”